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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待嫁

  臨淶湖一整條街,是洛陽城最大最豪奢客棧聚集之地。高梁大柱上懸牽著大紅色的綢緞,俱張燈結彩,一派喜慶。

  倒不是常家堡布置的。

  是這些客棧的老板們自發張羅,作為對常家堡關照生意的答謝。

  已經入了夜,雪住風停,淶湖上一片清皎月光。

  難得這個時候,臨湖的樓棟里還有人聲,連排窗牖,十戶倒有九戶還亮著燈,紅光幽幽,映照水岸千株梅。

  所以人們不能安眠,聚在一起談論,倒不是因為常家堡明日的婚宴,而是金雁塵出現了。

  這個兩年前決堤淹了四縣田地的長安金門之后,在無跡無蹤兩年之后,用二十里紅妝送嫁曾經未婚妻的方式,強勢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

  有人說,看見了徐攸南。

  這就無怪乎如此龐大數量的嫁妝為什么能夠毫無生息地進入洛陽,像從地底里冒出來一般,突然出現在城北的山道上。

  別人或許沒這份能耐,但徐攸南做得到。

  看熱鬧的有之,擔憂江湖變局的有之,更多的人唏噓感慨。

  ——金門搶著訂下的媳婦終成常家媳。

  那樣一個煌煌赫赫的家族,終究,還是湮滅在了時間的塵土里。

  青燈一盞,照著書案上的泛黃經卷。

  有抄經的習慣已經很多年了,還是跟憐音學的。但抄得少,尋常不會有心神不寧的時候。

  嫁女前夕,心還是亂了。

  在穆典可還小的時候,他也會經常想,等有一天他的小四兒長大了,他親手送她出嫁,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情形?

  定會難過不舍,興許還會流眼淚。

  眼下是無淚可流的。

  他不會親自送嫁,她也不會拜別親父,尋常人家難舍難離的哭嫁自不會有——她必然歡欣無比,為終于脫離了他!

  “老爺。”穆岡叩門進,手里拿著一封密件。

  他正抄經,沒工夫看,便道:“你念吧。”

  穆岡便拆了信。

  “確認了是徐攸南。”穆岡老而混濁的雙目迅速掃過紙面,扼要道,“但人找不著了,搜遍城內外無蛛絲馬跡。送嫁妝的三家鏢局按路程遠近,于不同時間收到指令,到指定地點裝取物件,時間掐算精準,路線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收錢辦事,雙方不見面,提供不出有用的線索。”

  “知道了。”穆滄平淡淡地說,“明日要忙,早點睡。”

  “老爺也早些歇息。”穆岡說道。

  穆滄平點點頭。

  門重新關上了,遮斷門外面的風雪聲。

  穆滄平本也沒指望查出些什么來。

  徐攸南敢光天朗朗潛進穆宅,只為在穆典可窗子前放一只草蜻蜓,那他來之前,一定是什么都做到萬全了。

  金震岳給自己的孫子留了一個頂了不起的人。

  好幾年過去了,他只知道金雁塵進過青州,至今不知他藏身何處。一個精銳的“信”字門,讓徐攸南折騰得就跟瞎了聾了一樣。

  穆典可披發坐在床上。

  面前擺著一只紅漆雕花的長匣子,裝著厚厚一卷嫁妝禮單。

  是常千佛親自拿來給她的。520

  紙薄,字密,攤開是極長極長的一幅,把她曾經說過的喜歡的,可能會喜歡的東西全都搜羅齊全了。

  再就是金銀錠,玉器,珍珠,琳瑯全是貴物、好物,足夠她好幾輩子吃穿不愁。

  雪影映在窗紙上,簌簌地落,她抱膝坐在床頭好久,然后把禮單一寸寸卷收,鎖進匣子里。

  還有徐攸南給的那只草蜻蜓,也一并收起來。

  外頭小葉在拍門,“姑娘,有客人。”

  實在想不到這么晚了有誰會來。

  穆典可披衣出來,迎面的凜冬風吹得她皺了皺鼻子,借著廊下燈籠紅光,看清院中站著一人,披大氅,眉目濃麗,身量頗寬大。

  “風雪故人來。”她笑道,“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喜什么喜!”唐寧走過來,解開白裘披風,抖落一階雪,就往里去。

  “怎么選了這么個日子?要不是看你實在沒什么朋友可湊數,我才懶得來。”

  “老太爺定的。”穆典可笑著跟進去,喚小葉倒茶,說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唐寧說道。

  早就知道唐寧是這樣脾性一個人,請她來也不是為聽她說好話的。跟她說的一樣,穆典可實在沒交過幾個要好的姐妹,還有一個就成了她的嫂子。思來想去,覺得唐寧姑且算一個——畢竟是過過命的交情。

  而且大小是個掌門不是?

  多撐面子!

  幸好唐寧不知道穆典可所想,否則該更嫌棄她了,“你怎么越活越像個小姑娘了,野鷹都讓常千佛馴成了家雀。”

  “你才家雀!你全唐門都是家雀。”穆典可翻白眼道,“明天你穿我的衣服,別披這個白的了——是不是故意的?”

  出嫁前一夜,穆典可沒有住在新宅,還是搬回了穆家。

  就住在穆子焱原來居住的丹楓院里。

  這是下山后,穆滄平對她提的唯一要求。

  ——必須從穆宅出嫁。

  穆滄平對她很多事都聽之任之,不相見,也不置言,那么這個在他心中占據了最重分量的要求,既然提出來了,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達成。

  穆典可也輕狂,但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她更曉得審時度勢。

  有一天和常紀海一道吃茶,她便問了老人。

  常紀海和她說了不從穆宅出嫁會招致的朝野非議以及后續各種麻煩,但也明白地告訴了她,常家堡不怕麻煩。

  怎么做由她自己決定。

  “只是你要想清楚,你更愿意把時間花在什么地方。”

  常紀海吐了口煙,徐緩說道:

  “你從別處嫁,他也是你父親。這是血緣,沒辦法改變,這一點你得認;從穆宅嫁,也不代表你與他就前嫌冰釋,從此無隔閡。

  至于你不愿千佛向他行禮,沒必要。

  無他就無你,敬生恩血脈,應該的。至于往后行事,千佛有他自己的判斷和原則,不會因為多向誰行了一個禮就有所改變。這一點你要向他學,你的心意,只在你自己心里,不在任何地方,更不在人們嘴里。”

  于是她回去了穆宅。

  居鬧市而心自遠,處凜冬而懷春風。

  這大概就是常紀海想告訴她的。

  一個人的心若堅固強大,則天地四海,無處是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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