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這時也醒了,睜眼躺了一會,見常千佛進來,輕聲問,“是穆嵐嗎?她中毒了?”
常千佛點點頭,“應是在附近中的毒。”
以穆嵐中毒之深,如果離得遠,撐不到獲救。
看她手臂上的蹭痕和十指上的傷,想是拼著最后的力氣爬到了門口。
可見她對穆子衿用情是真的深。
這種事情上,女子和男子的想法向來不同。穆典可想到的可不是這些。
附近中的毒啊…一念于她心頭冷冷閃過。
門外廖十七還在哭。
常千佛叫她哭得心緒沉重,沒得想到穆子衿和穆嵐那一段愛恨糾纏,便想起來一個很不愿意想起的人。
“青梅竹馬的情分,果真難以忘懷么?”他看穆典可道,“我知情事晚,動情相思始于與你相識,自覺刻骨銘心,此生不可忘。想都不敢想有一天同你形同陌路,斷情了心,再無牽掛…”
穆典可眨了眨眼,長睫投下的陰影在眼底流轉一圈,目色由疑惑至于清明。
“你在意我和金雁塵的過往?”她問道。
說不在意,那是假的。
但也沒有那么在意。
只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就如此時,穆子衿對這么不值得的穆嵐仍情深難舍,他雖理解,也難免生出物傷其類之感。
片刻默。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該不該同你說。”常千佛開口,“現在覺得,不管怎么樣,還是應該讓你知道。”
玉兒…是石女!
穆典可呆愣看著常千佛,疑心自己聽錯了。
“…當時就地處斬的圣旨已下,她以為自己活不成,托我告訴你這件事。還說她對你很抱歉。”常千佛說道,“我其實不很拿得準,她后來死里逃生,究竟還想不想讓你知道。”
人之將死,想告訴穆典可真相,是希望金雁塵能夠得到她的諒解。
如果活著呢?
那是一個女人最大最難堪的隱秘。
穆典可怔了好一會才醒神,人恍恍惚惚,似漂懸空中。
“難怪呢…”她喃喃說道。
難怪瞿涯會那么強烈反對瞿玉兒和金雁塵在一起,后來又主動提出給金雁塵納妾。
金雁塵成婚前后待瞿玉兒態度并無改變,可見他是知情的。
為什么呢?
原先以為他待瞿玉兒好是深愛的緣故,后來發現不是,想起來很多細節都表明不是。
是為獲得瞿涯的助力?還是擺脫她的糾纏?
抑或兩者都有?
“現在才來告訴我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惘然到極致,她忽地笑了一下,以為自己會掉眼淚,居然沒有。
那兩個人,當真將她騙得好慘!
騙了她的眼淚和心死,現在還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她想她大約明白了瞿玉兒這么做的用意。
當那時,金雁塵已在喬雨澤面前立下重誓,是決然不可能同她在一起的了。
他只是需要娶一個妻子,來絕了她的念想,也安喬雨澤的心。至于娶的誰,并不重要。
剛好瞿玉兒愛上了他,她又是那樣一個慈悲能容的人,能包容他的苦楚,不在意他的過去。
她還是瞿涯的女兒,一切就太都完美了。
他并不在意她是否石女。魚魚 ——瞿玉兒當真是愛慘了金雁塵,瀕死之境最放心不下的仍是他。不惜自揭私隱以求取她對金雁塵的諒解。
何至于此呢?
那一段傷心往事,她是早就放下了的。
“他要娶別的人,要把我推開,都是他一個人做的決定,什么都不讓我知道…不能總指望我巴巴地追在他身后,去挖掘他的苦衷——我理解他的苦衷,可是都過去了啊,連恨…都過去了。”
常千佛擁住了穆典可。
“是我不好。”他說道,“我不該心中疑忌,來問你這些。”
他糾結了很久,不說,怕穆典可留憾,怕她日后知道了怨自己。說出那一刻,他其實心里很忐忑。
他向來自信,卻履受挫與穆典可與金雁塵之間的患難情分。
因他也知,那種同生共死中錘煉出來的情感是很難磨滅的。
“我心里只有你一個。”穆典可抱緊他緊實的腰身,低低說道:“許今生,望白頭,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只有你而已。真相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兩人離開時,廖十七已不在院里了,獨個兒在松華院外面的松柏道上負氣踢石子。
穆典可讓常千佛等她一會,折回去走到廖十七跟前。
“我出來的時候,看見我二哥在給穆嵐煎藥。”她笑說道。
廖十七啞啞嘴,隨即瞪眼看著穆典可。
小四這是什么意思,連她也要來奚落自己嗎?
“穆嵐中毒很深,不管她,就要看著她死掉。”穆典可道:“你看她一身血污,臟兮兮的,總要給她擦臉,換衣服吧?我二哥是男子,不合適,恐怕也不愿意。”
“那就讓她餿掉好了。”廖十七的心情因穆典可這句“不愿意”好了一些,仍然不悅,嘟噥道:“本來就是個壞女人。”
穆典可仍然笑,“可是我二哥心軟啊。”
廖十七被她諱莫如深的表情唬住了,愣了好一會,忽然脫口:“那怎么行!”
她顧不上穆典可了,直接翻墻跳進院里了。
氣死自己,累死自己,她也不能便宜了穆嵐那個壞女人!
常千佛和穆典可在出穆家大門時遇到了穆清桐和穆綿朵。
穆清桐和穆綿朵都長穆典可不少歲數。尤其穆清桐,當年穆典可離家時,她已逾雙十之齡,模樣基本長成。
縱使經年不見,樣貌有所改變,也不難認出。
穆綿朵卻是認不出穆典可了。
她是在常千佛和穆清桐互相點頭招呼過之后,先認識了常千佛,進而才意識到常千佛身邊這個貌美面生的女子是穆典可。
“妖女!”穆綿朵雙眼發紅,就要往前撲。
卻遭穆清桐掣住手肘。
穆綿朵委屈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偏生穆清桐手勁大,箍著她的手肘向下壓,只一只手便制得她動彈不得。
見穆典可望來,穆清桐容色淡淡朝她點了點頭,便拖著穆綿朵進大門。
盡力讓兩人的步伐看起來正常,而不是一人拽著,一人拼命不肯走。
“別去送死。”她壓低聲說道。
“你為什么這么怕她?”穆綿朵再也壓抑不住心中委屈,哭著叫起來,“她早就是個廢人了!就是仗著生了一張好看的臉,有男人護著,跟她娘一樣——”
穆綿朵的話沒說完,代之以一聲吸氣痛呼。
是被穆清桐制止了。
“大堂姐。”穆典可叫道。
穆清桐背影滯了片刻,調整一個得體的表情,帶著穆綿朵一起轉身,穆典可已含笑走近。
“啪——”
穆典可猝然前跨一步,揚手一耳光摔在穆綿朵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