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常千佛曾提過的銅樓。1
回洛陽后,常千佛的傷便由常紀海親自經手調理,而今已大愈,養日之息也近圓滿,施輕功攜一人上塔毫不費力。
塔頂上風大,他擋在風口,指著北面群山里的三座環峙高山給穆典可看,“看見那三座最高的山頭了嗎?你往中間看。”
中間什么也沒有。
只見濃白霧氣隨山風涌動起伏。
“這三個山頭,看起來獨立不相干,底座是連在一塊的,叫作連霧山。”常千佛說道,“三山圍起來的谷地正中有一座孤峰,頂如棋坪,叫作觀心坪,常年隱于云霧之中,從外面是看不到的。”
如常千佛所說,此地應是常家堡一個極隱秘的所在。
穆典可尚是外人,不知為何常千佛要把她帶來這里,同她說起這些?
她眼底有一抹惑色,聽常千佛繼續說下去:“觀心坪上有大小一共七個藏書洞,一洞數窟,收藏著佛儒道,醫農工,武學典籍,術算機關…各式典籍。包羅萬象,大抵你能想到的書籍,那里都有。常家堡歷代當家人都曾上山歷練,成功出關以后,才能夠接掌家業。”
“你上去過嗎?”穆典可問道。
大凡神秘的東西總是吸引人的,她再看那云霧深處,便覺好奇,有插翅飛去,一探究竟的沖動。
“去過的,”常千佛笑道:“我這一代,就我一根獨苗。爺爺沒得選,只能送我上去了。”
“那你是成功出關了?”穆典可又疑惑,又有些驕傲,“怎么才算是通關?”
“下得山來,就算是成功了。”
常千佛耐心解釋道:“出關失敗,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學無所成,下不了山:洞中藏書雖多,但每一洞每一窟都設有禁制,只有解禁了才能隨意觀覽。天分不足或無緣者經年累月不得破禁,修煉自是失敗了。”
“第二種,是自己不肯下山的:書中智慧無涯,以人生之有涯去窮無涯,自是不能夠的。若心性不夠堅決,抵制不住誘惑,便會在其中越陷越深,以至于視人間萬般如浮云,終身耽溺書中,不愿出關。”
常千佛笑說道:“譬如我小叔爺,外間盛傳他是為爭奪家產而遇不測。實則是當年太祖父愛幼子,破格讓他進了連霧山修行。小叔爺極慧,習得深,也陷得深,最終掙不開自己的心魔,被困在了山上。太祖父在世時,兩次將人捆縛著帶下山,均不出一月,他又自己跑回去了。”
“那老太爺可真是冤枉。”穆典可說道。
為了這個不省心的弟弟平白遭世人揣測,擔了許多年罵名。2
“這是沒辦法的事。”常千佛笑道,“連霧山是常家堡的不外傳之秘,就是幾位姑姑,也都不知道的。”
穆典可心中疑惑更重。
“那你為什么告訴我呢?”她這么想的,也這么問了。
常千佛凝目看著穆典可,難得嚴肅,“典可,你有信心嗎?”
他說道,“破關出山。”
穆典可愣了好一會,“你是說,讓我上山去?”
這么大的事,常千佛恐做不了主。
她試探問了句,“是老太爺的意思嗎?”
常千佛點頭。
“那日見過你以后,爺爺就決定讓你上山了。”他轉身扶欄桿,望著云霧之中不可見的孤峰,面有隱憂,“——說士不可以俗禮待之,你有慧根,可以一試。可我還是擔心…”
“思來想去,還是得問過你才能決定,所以今早去求了爺爺。”他歉然說道,“抱歉瞞了你許多時。”
原來他是為這事才去遲的。
穆典可偎來,伸臂環住常千佛的腰身,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
“要多久?”她問,“你用了多久?”
“因人而異。”常千佛道:“我花了將近一年時間,算快的。”備用站 頓了頓道:“且有家學優勢。”
他把穆典可箍緊,埋頭細嗅她的發香,“我們怕是很久…都不能見面了。但我還是想你上去。你身子不好,上面有些玄妙功法,能強身益氣,增進修復筋骨…當然我也能治,慢一些,要問你自己的意思。”
穆典可心情很復雜。
她同常千佛經歷這么多,才賺來此時相守,是多分開一天都不愿意。
但她總要強大起來,要自己成長,不能靠著常千佛的蔭庇過一生。
更現實一點想,常紀海希望她上去,她似乎就該順著老人家的意愿走——錯過了這次機會,可能就沒有下一次了,可能她和常千佛的緣分就到頭了。
——迄今為止,她在常紀海心里,還不算完全通過了考驗。
“我想上去!”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利弊權衡清楚,便迅速做了決斷,“我一定下得來,我爭取早點下來見你。”
常千佛笑,穆典可愿意上山,省去許多麻煩,但他仍高興不起來,低首點了點她的唇,明顯不如往日膩纏。
“老太爺是不是還跟你說了別的?”穆典可望著他心事重重的臉,問道。
常千佛笑了,“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
因道:“爺爺答應了等你下山就讓我們成親。但是要先立業,才能成家。我要去趟滇南,或許很久才回來。”
“去做什么?”
“重建藥莊。”常千佛說道:“滇南那個地方氣候特異,四季陽光充足,很多稀有藥材在中土種不活,即使存活,藥效也不好,只宜在滇南少數山地種植。然那一帶并入國中不久,尚未完全開化,多山匪路霸。先前也派了人過去,藥莊子遭搶砸,幾建幾毀,藥材運送回來也成問題。”
穆典可聽到這里,就知道事情有多難辦了。
可見常紀海對于常千佛這個唯一的繼承人,是真的一點都不嬌縱。
不放過任何一個打磨歷練他的機會。
“良叔和我一起去,你不必擔心。”常千佛說道,“爺爺的意思是,建藥莊的同時,也要建起一兩座藥堂。當地巫醫橫行,真才實學者有之,但更多招搖撞騙之人,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穆典可心都涼了:怕是她都下山了,常千佛還回不來。
這就好比一個外鄉人,在洛陽城里開了一家巫醫館,說當地的多數醫藥堂館行的是邪術,要擠垮它們。
搞不好是要人人喊打的。
可常千佛做的是行醫濟世的重要事,她攔不得。
“我們兩個可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她半開玩笑半自憐地說。
常千佛本來心情沉重,意外讓她這話逗樂了。
“相見可期,離別就不苦。”他說道,“你不曉得,從前我追著你跑的時候,心里那才叫一個苦。不曉得今天見過,明天還見不見得到…”
“那可是你自找的。”
即便此時此刻被常千佛擁在懷里,穆典可仍覺得恍惚:怎么就有一天,她就決定了要將仇恨擱下,要跟他走了呢?
撇去情愛糾纏,單以理智論,是不該相遇的——常千佛付出了太多,她也舍棄了太多。
“對,我自找的,自受著。”常千佛賭氣一樣地說,捏她的臉,“這個狠心沒良心的小東西!”
“我會想你的。”狠心的女子把臉埋進他懷里,眼睛濕了,“你也要天天想著我,一眼都不許看別的女子。”
1第一卷,第195章,我希望你能快樂起來;
2第三卷,第21章,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