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意外地收到了唐寧的信。
倒免去她派人四處找。
信上只有兩句話:我回唐門了。男人死了比活著好。
記得初次與唐寧在酬四方相遇,她不是這么說的:“…我娘跟我說,男人死了比活著好。死了就不會變心,也不會變壞,你記得的,就永遠是他最好的樣子…但我還是想他活著。”1
陳樹沒有死。
但他已經不是唐寧心中那個最好的人了。
穆典可不知怎地,想起曾在滁州刺史府里看到的那些成排成行的藤椒樹。
陳寧,陳樹…不知這兩人是否有關聯?也許是她想多了。
心中太多事,做事就不專定,手上連裁壞了四五張琉璃紙。
簡從越躲在屋里著書,眼不見心不煩。幾位弟子要在外走動的,避不開啊。眼瞧著那昂貴的彩紙被丟在穆典可腳下一張又一張,是真心疼。
說起來這位四小姐行事不是一般地狂悖。
自家太祖父死了,就算感情生疏,強裝不來悲傷,也總不好扎彩燈慶祝吧?
穆放鶴死了六天了,穆典可就在他們這院里糊了六天燈了。
有位弟子祖上開染坊的,盤點了一下,現存的有記載的顏色,大約在穆典可扎的這一堆燈里都能找著。
赤橙黃綠青藍紫,滿滿當當地將三進院剩下的屋子塞滿。
簡從越是真擔心在穆放鶴頭七這天夜里,會從自己院子里升起一片喜氣洋洋的彩燈,那他可真是沒臉見人了。
謝天謝地,安穩度到第八天,穆典可還在扎燈。
但是那天夜里,穆宅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位列四大護法的趙青衣將“武”字門頭領白萬里騙去懷泗街上殺人拋尸,被聞訊趕來的穆子建和穆仲鋮逮個正著。
此事一出,整個穆門都轟動了。
人人自危。
穆放鶴的死對青山是個噩耗,卻一定程度安了穆門人的心。因為那意味著,穆滄平要回來了。
可誰曾想,將曙之天夜更濃,仍然有人在相繼死去。
人是趙青衣殺的,報訊讓穆門去抓人的卻是穆典可。
穆典可當然不會好心到讓穆門救下白萬里,她報訊的目的,就是為讓穆門抓住殺害了白萬里的趙青衣。
她毫不掩飾自己才是這場陰謀的策劃者。可是眾目睽睽,鐵證如山,任誰也不能為趙青衣開脫。
——被脅迫也好,另有苦衷也罷。趙青衣確實親手殺死了白萬里,并殘忍地將這個曾經的同門斷肢毀容。
穆門四面包抄,將趙青衣堵死在那條與懷泗街交錯的小巷里時,他手里還握著白萬里的斧頭,臉上濺滿了血。
趙青衣被關進了穆門秘密建造的地牢里,沒用拷打,便對殺害白萬里的事實供認不諱——人贓并獲,他不認也沒有用。
穆門中人不得自相殘殺。
以白萬里的聲望與地位,趙青衣殺了他,基本是沒有活路了,索性將殺害程朱顏和屠玄背的事情一并招了。
至于動機是什么,他卻不肯說,要見了穆典可才說。世紀 穆仲鋮去新宅,被穆子焱黑臉攔在了門外,“你們自己鬧內訌,又關小四兒什么事了?忙著,少來煩!”
穆典可的確正忙。
這些日子,她除了偶爾去蘇渭那里喝一兩回茶,就是躲在三進院里扎燈,或跟隨苦菜花學舞,穆子焱也不知道她在瞎折騰什么。
眼下穆典可正在院中練一段柘枝舞,腰下到一半,見高墻上站著一個人,定定神,把人認清,旋身起了。
雖說她如今武功全失,但多年習武苦練出的根基還在,四肢與腰身皆韌,這一起甚是利落。
又叫住拔刀相向的婁鐘和鄭之戶。
穆仲鋮得以從墻頭躍下,進院來。
“趙青衣想見你。”穆仲鋮道:“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失敗。想要得你親口解秘,讓他死個明白。”
穆典可卻無這份悲憫心腸,“我為什么要讓他死明白?”
她轉身往樹下走。方幾上置著新沏熱茶,她給穆仲鋮倒了一杯茶,便坐下,提壺自斟自飲,道:“趙青衣恐怕還沒有告訴大伯,他為什么要殺百萬里吧?”
穆仲鋮看著穆典可。很顯然她是知道的。
“因為他要逃。”
“他逃,跟殺百萬里有什么必然聯系?”穆仲鋮掀袍坐下了。
事到如今,他已不問趙青衣為什么會逃。
作為一母同胞的兄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穆滄平了。穆滄平自來算無遺策,他不可能想不到,在他不在洛陽的這段時日里,將一個復仇心念堅決的穆典可放在穆家,對舊穆門人會是一個多大的災難。
他如果想阻止,一定會有對策。
可是他沒有。
這一點,穆仲鋮是在閆桂山夫婦和焦遂相繼死去后,才豁然想明白的。
趙青衣心機謀略在他之上,大概早就看出穆滄平放棄他們的決心,只是不動聲色,耐心等待一個出逃的時機。
“他逃不出去。”穆典可說道:“他手上沾著穆門兩條人命,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濟于事,只有一條出路,就是死遁。可是,就算找到一副身形相似的尸體,毀了容貌,讓人認不出那不是他,也還是會被懷疑。所以他要拉上白萬里。兩個人同時失蹤,同時遭解肢毀容,穆門中人同仇敵愾之下,只會恨我狠辣,誰還會想到這當中有詐,慘死的兩個人中居然還有一人活著呢?”
穆仲鋮不寒而栗。
為趙青衣狠毒的謀算,也為穆典可居然能提早勘破他這份心思。
“你是怎么想到的?”他問。
“因為我是個惡人啊。”穆典可笑。
穆仲鋮這份心思本來極其隱秘,連他自己都未必覺察到,陡然間讓穆典可說破,不由得難堪。
穆典可這才正色說道:“因為蘇渭告訴我,趙青衣在秘密尋找一個和他身形相似的人。”
又是真假難辨的話。
穆仲鋮現在委實害怕與穆典可對話,因為不知道她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哪句話又是在給他掘坑。
蘇渭到底幫沒幫穆典可做事,恐怕只有他們兩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想一想,如果我是趙青衣,明知自己沒活路了,似乎也只剩下鋌而走險這一途了。”穆典可悠悠說道。
1第一卷129章我挺正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