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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穆滄平來了

  那年除夕有雪。

  整個金家淪為地獄。

  紅白交織的血雨與白絨幕里,斷掉的肢軀和頭顱飛成一片落不下的影。

  祖父攥著他的肩,說“…信檀郎如信己身,終身勿相負。”

  就因為這句話,多少次,他的刀尖都已經迫到了徐攸南的眉心,最后又生生收住。

  只有那一回,他把雙目失明的穆典可從雪狼谷背回來,那次他是真的狠下了心,就算喬雨澤哭著喊著求他,就算要做個叛逆的不孝子孫,他也要活活打死這個惡毒的老東西。

  刺骨的冰粒子擦著他的脖頸跌下。然后…天就下雪了。

  云央哭著追出來,拖著金雁塵的腿,不求免罰,只求能繼續留下來伺候。

  但顯然她是求不到的。

  金雁塵沒有踹她,只是把腿從她懷里抽了出來。

  他的兩條腿,在流沙中逆跑,在雪樁上扎馬,全是咬著牙狠練出來的梆硬肌肉,力量可以想見。

  云央就從壘了三重土的高臺階上滾了下去。

  那個瞬間,他想起,曾經也有一個人,像這樣拼死抱住他的腿。別人求他,是為了自己;只有她,每一次服軟,都是為他。

  在這個艷陽潑喇的正六月天,沒有風也沒有雪,金雁塵瞇眼看著臺階下那個不知道是親還是仇的老人,只感覺到滿心疲倦。

  少年心性時那種可以燃燒一切的怒火,成年之后懂得克制以后的無奈和傷痛…好像都沒有了,一夕心就老了。

  “是真的嗎?”他問道。

  班德魯不知道金雁塵在說什么,但徐攸南總是懂的。“還不清楚。”他說道“鐵護衛封鎖得太嚴,探不到消息。”

  金雁塵就明白了“所以你千方百計地要讓我相信這個不實的消息,是為了掩飾什么?”

  “瞿玉兒被抓了。”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睛,淺栗色,用一整塊冰鎮著,放在水精封口的沉香匣子里,依然生動。

  瞿涯的手開始抖。

  從一開始拿到盒子時如雕塑一般的凝固,到后來細微如絲地顫抖,再最后便如過篩一般,越抖越是厲害…他的雙膝沉重地砸到地上,那從不屈服的頭顱也如鴕鳥般埋進了自己的胸口。

  檀木匣子應聲而碎。是被生生捏碎的。

  瞿涯慌亂地以膝拄地,往前撲搶,手背剮過地上的碎石,終是在那雙潔凈的眼珠子掉落塵土以前將它搶住。然后抖著一雙手捧到胸前,又捧住自己的頭,嗚嗚地哭了。

  哪有什么鐵打男兒,不過是未到傷心處。

  耀辛紅著眼沖到穆子建面前,對著他的髖骨便是一頓狂踢。等穆月庭反應過來,撲過去護住穆子建時,他剛換上的一身潔凈袍子又叫血給浸透了。

  穆月庭疼得頭眼都是昏,只死死地將穆子建抱緊,凄厲地叫“小四兒——小四兒——”

  穆典可眼里蓄著淚,手指甲掐進掌心里。

  她站得太遠了,沒看清楚,第一個念頭是沖過去把盒子奪下辨真假,可是瞿涯跪下了,她就知道那是真的了。

  瞿涯總不會認錯。

  穆月庭想不到有誰可以求救,她只能拼盡全力地喊“小四兒——”

  殊不知她越是喊,耀辛就越是憤怒。

  穆典可這些年在金雁塵那里遭受的冷遇,在徐攸南那里受到的暗算和迫害,全都是因為這混賬的一家子。到了這時候,她居然還想著讓穆典可保全他們。

  “既然穆滄平不管你們的死活,老子先結果了你們。”耀辛怒而拔劍,胳膊遭常千佛從后掣住。

  ““現在不是泄憤的時候。”

  常千佛一臉沉肅,轉頭用眾人都聽得見的嗓音大聲吼了出來“趕緊離開!穆滄平來了。”

  在是否與信使接頭這件事上,穆典可的態度始終強硬——不能露面!這不是徐攸南的作風!

  可是她再強硬,也拗不過一個老父親拳拳愛女之心。

  信鷹第二遍飛回來時,就沒有人能攔得住瞿涯了。

  終究還是抱了僥幸。

  可是在看到瞿玉兒的眼睛后,常千佛已經不敢這樣想了。

  徐攸南要保全金雁塵,給他下藥,封鎖瞿玉兒被擒的消息。他要面對的第一道阻力就是連任兩宮首席長老的瞿涯。

  瞿涯最終顧大局,沒跟徐攸南拼個魚死網破,已是極難得的結果。

  這種情形下,徐攸南就算真的收到了瞿玉兒的眼睛,也不可能巴巴地給瞿涯送來,使之在悲憤之下做出不可預的舉動,攪亂好不容易得來的平穩局面。

  只有一個解釋——這是穆滄平的手筆!

  信鷹有問題!送信的錦衣行也有問題!

  千羽一劍撩去,那倉皇欲逃的錦衣信使腿筋斷裂,慘號著栽倒地上。耀甲上前一劍,便將人刺了個對穿。

  婁鐘迅速解韁跳上馬車,猛抽馬鞭,朝著穆典可沖了過去。

  耀辛則是一手一個,提起穆子建和穆月庭兩人就朝就近的馬車奔去。

  梅隴雪力大,直接將苦菜花投擲進婁鐘架著迎面沖過來的那輛車里。

  耀甲耀丙一左一右架起了瞿涯,千羽翻身上馬。

  所有人都在常千佛發聲后做出了最快的反應。

  但還是慢了。

  這是一段極開闊的河岸。

  為防萬一有人假借信鷹傳令,提前設伏,穆典可特意選了一處視野極佳的高地。極目望去,方圓數里唯一的遮擋便是河對岸一株又細又矮的瘦梨樹。

  盛夏時節,本該是掛實的時候,那樹卻無葉無花,就連僅有的疏疏幾根枝干,也因鳥雀落腳,“喀”地脆斷了一根,有氣無力地掛在風中搖蕩。

  可現在,那棵枯死梨樹上卻站了一個人。

  之夜,圓月懸天。

  那人就站在月亮里面,一手握劍,一手負于身后,寬袍大袖隨風振起,飄然欲飛。

  雖然看不清臉,但穆典可已在心中將此人認出——那是穆滄平!

  他定然是借著剛才眾人或驚或怒,心神不屬的那一瞬潛至。以至于在場這么多人,竟無一人察知他的到來。

  穆典可死死地盯著那個月亮里的影子看,似乎要把他認死了,記牢了。然后身子一輕,被常千佛攬到了懷里,朝著馬車廂狂走。

  良慶的刀揮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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