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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云未開

  近七天的挖渠時間,得來不易。

  那是穆典可、良慶,以及明宮和常家堡的許多人冒著性命之危為他爭取來的,可是他卻辦砸了。

  味藏酒莊還是炸了。他知道元兇,卻不能討伐。

  常千佛看向方顯,鄭重道:“《史記樂毅列傳》里有一句話: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大將軍可有讀過?”

  “讀過。”方顯自嘲道:“這句話,說的就是像我這樣的人。”

  常千佛搖頭,語氣誠懇而真摯:“我卻以為,此言有失偏頗。善作善始已是極難能可貴的品質,實不必厚責于人。大道難至,心向往之,未嘗止步,如此足矣,望與大將軍共勉。”

  方顯神色動了一下,注視常千佛良久,若有所思。他緩緩抬起雙手,向著常千佛彎腰深深一躬。

  “公子此言,顯銘記于心。”

  又向穆典可作了個禮:“從前偏狹,多有得罪處,還請四小姐見諒。”

  常千佛和穆典可相扶著立在傘下,目送方顯落拓的背影去遠,風雨瑟瑟模糊身邊往來行去蒼生的影。炎月時節,無端就起些了秋涼意。

  穆典可輕輕嘆了口氣:“他一定很難接受。在方容兩姓族人眼里,容翊就像一個大家長,為他們遮風擋雨,盡心庇佑。他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自己最敬重的人狠狠煽一記耳光。”

  “人總要在挫折中學會成長。”

  常千佛也不無感慨,說道:“他不可能永遠活在容翊的庇護下。男兒行走坐立于天地間,要挑大擔,做脊梁,有些痛苦,就必須要承受。他能挺過去。”

  “你好像很了解方顯。”穆典可道:“你從前與他很相熟么?”

  “談不上。”常千佛淡淡道:“只不過相識有年,對他的稟性為人,多少了解一些。”

  穆典可就再沒有提這個話茬了。

  當日在酬四方的留仙居中,常千佛為了她當中揍打方顯。過后因怕她擔心,曾隱約向她透露過常家堡與皇室瓜葛匪淺。具體情形卻是沒有多說,只道以后有了機會再細說與她聽。

  現在顯然還不到時機成熟時候。

  馬車從東門入。

  常千佛特意叫車夫在門口停駐了一會,等鄭則等人從后面追上來,表兄弟說了幾句親熱話,又引穆典可與之見過,這才各自打道回了居所。

  安緹如中途折去益心廳請張姑。

  平瘟成效已顯,各廳各苑的病患人數每日都在大量減少,各位大夫們也終于得以喘歇一口氣。張姑連熬了一月有余,難得昨日不用值夜,酉時便回了,算是睡了個囫圇整覺。一早起來,精神爽利,早早地就去了益心廳,正遇著安緹如來請,立刻就來了。

  穆典可陣中硬闖殺祖朋,身上大小創口不少。張姑為她清理傷口,上藥包扎,顯出十二分盡心。又特意叮囑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項,如病中忌口,不可過劇牽動,勞煩傷神之類。

  事無恐不細,態度亦是恭謹。

  安緹如在外面服伺常千佛湯藥,聽得里間輕聲交談,不由笑道:“四小姐這一次來,跟上一回大不一樣了。上一回是做客,這回,莫說是這懷仁堂上下的人,就連凌管家,良爺,也都拿四小姐當作半個主人了。”

  常千佛凝眸看著低垂的門簾,目中有欣悅,又夾帶著些許歉意:“那都是她憑自己本事掙來的,我卻沒幫上她多少…平白叫她受了許多委屈。”

  公子爺性情寬厚,從無苛責于人,對自己卻是有些躬之過厚了。尤其面對四小姐,總是唯恐做得不好,給得還不夠。

  安緹如笑著岔開話題,不愿見他自責:“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常千佛焉能不知安緹如心意,笑笑未言。

  云開月明,怕還言之尚早。洛陽那頭,福伯已再三來信催促,告誡凌涪一定要及早返程。憑他多年伺候老爺子的經驗,觀其態度,恐已心生不虞。

  凌涪許他逗留至今,親自了卻譚周之事,已是扛了極大的壓力,自己是萬不能再令他為難了。

  也是因離別在即,這短暫的廝守便顯得格外珍貴。

  兩個人明明都已是困極倦極,卻相擁著說了好長時間話才肯睡了。

  也都是些碎閑篇:今年雨水太多,梔子不那么香;剛剛屋里飛進來一直蝴蝶,墨黑翅膀上幾點黃斑,怪是美麗;你那位鄭表哥,看著是位端嚴君子…諸如此類。

  醒來已是晌午。

  因天一直陰著,倒也沒覺出光景來。

  穆典可渾身酸軟,瞥一眼窗外黯灰天色,越發懶著不想動。只把一雙美目微掀,似昏似醒地瞅著常千佛看,睡潮了的碎發貼上臉,神色懨懨,顯出一段花憔柳困的慵態來。

  是美人,則一顰一笑皆入畫,何況是自己心愛的美人。

  常千佛是深愛她這模樣。到底病中收斂了些,只將那熱燙濕濡的唇,在她額上印了又印。

  伸手將人又往懷里帶了帶,鬢云拖上肩,一種纏綿態,兩處繾綣意。

  兩人便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沙漏悄轉無聲。(不敢寫不敢寫)待得心意滿足,起床喚飯時,階前點滴又聲聲密集了起來。廈檐潑雨,好大一張水晶重簾。

  廚房送了午飯來,又新添不少菜式?因穆典可忌口的緣故,原先總做的清燉鯉魚湯,酥皮鴨子,椒鹽蝦這幾道菜卻是沒了。

  “…恐怕要忍上些日子了。”常千佛笑道:“你愛吃,待我日后學了,親手做給你吃。”

  穆典可笑得眼睛都彎了,嘴上卻是不饒人:“說得好聽。堂堂公子爺下廚,你手下那些人還不把我嚼碎了啐骨。”

  趙平和安緹如無聲對視一眼:誰有那膽呢。何況他們管得著嗎?

  接著常千佛就說了:“我自樂意,誰能管我?”

  “也是。”穆典可嘴角翹著,唇上染了點湯油,亮晶晶的,很有些得意顏色:“我只管把你哄好就行了,別人要怎么說、怎么看,我才懶得管。”

  她還是委屈的,常千佛心想,抬手攏了攏她鬢角碎發:“小心噎著…我也用不著你哄。我哄你。”

  趙平實在是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和安緹如一道裝聾啞,掉頭往門外看,下瞬間卻是一驚。

  那人來得好快!

  雨勢傾盆,徐攸南不撐傘也不戴笠,渾身淌水地沖了進來,衣服皺巴貼身上,活像只涮毛過的公雞。

  他最重風儀,連要去殺人,都要先對著銅鏡整一番儀容,幾時有過這等狼狽相。

  不止衣著,神色也頹唐,眼眶發紅,似是要哭又竭力忍著。

  穆典可一驚,手中竹箸“啪嗒”兩聲掉落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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