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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水落亂石出

  暮云收,天邊爛霞成五色。

  一個頭戴灰色笠帽的人影從九嘉大街上一座高墻內閃了出來,穿過楊樹街,一直來到坐落將軍街上的懷仁堂。

  一座簡單的石砌庭院,無花無草,只沿階栽了幾株疏落梧桐。

  五月不是秋,枝干上的樹葉卻反常地剝落個干凈。大片梧桐青葉在空中盤旋飛舞,或織成墻,或結成蛹,如影爭逐著院中輾轉騰挪的黃色身影。

  “良爺”,灰色影子在院角立定,恭敬喚道:“剛傳出消息,天字宮耀乙從刺史衙門的監牢里逃脫了。”

  良慶收刀。

  一剎那,風住了,影停了,嘩啦一聲,漫空葉落成雨,染就臺階深碧色。

  “點人,去刺史府。”

  刺史陳寧頭大如斗。

  他自升任滁州刺史以來,日日殫精竭慮,宵衣旰食,好不容易將這糜爛的滁州官場整肅得見了起色,結果,這群江湖大爺一來,原本已有逢春態勢的官場風氣瞬間回了冬,貪瀆案便一樁接一樁地出。

  長史汪荃前腳被革職下獄,后腳就有人鋌而走險,將皇帝欽點要在秋后梟首示眾的重刑犯給放跑了。

  耀乙不僅是懷仁堂縱火案的幫兇,還是蘇鴻遇和譚周相互勾結,愚官害民的重要人證,半點紕漏都出不得。

  陳寧做事也謹慎,光關押地點就擺了兩三個陣,叫人難辨真假。此外,耀乙除了手腳上鐐銬,身上還鎖了七八道精鋼打造的鎖鏈,任他有再大的力氣也掙脫不得。

  更不用說地牢里機關密布、士兵三人一班,輪流看守,防御嚴密。

  就是這樣,居然還是讓人用一個面容相似的叫花子將人犯調了包,監牢里的士兵卻一問三不知。

  嫌犯什么時候逃走的?不知道。

  什么人干的?也不知道。

  陳寧是個酷吏不假,可是他就算再暴戾,總不能因為走丟了一個犯人,把整個監牢負責看守的官兵都砍了腦袋吧。

  更要命的是,他身為一州長官,才剛剛得知囚犯走丟的事,良慶就已經從五里外的懷仁堂殺過來了。

  從來只聞官欺民,頭一次親身遭遇民逼官。

  可是良慶手提一把大刀,油鹽不進地堵在大門口,身后還站著一排肌肉精健的鐵護衛,換作誰,誰都沒辦法硬氣。

  大將軍方顯骨頭硬吧,那可是上過陣、殺過敵,修羅場上磨練過的人。老早就找了個借口溜出去巡城了。

  剩下一個蘇鴻遇,文人不濟事不說,自己身上還掛著一大攤官司。

  陳寧不得不親自出面向良慶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并再三保證,一定盡快將耀乙抓捕歸案。

  良慶這才肯罷休了。

  臨走還撂下話:“我們公子說了,耀乙此人天良喪盡,慫恿促發懷仁堂大火,使數百無辜良民喪命,此罪上達于天,罄竹難書。倘若官府不能公允行事,縱容惡行,我們也只能用江湖手段解決了。屆時還請大人勿怪。”

  信了他的邪!

  常家堡別的人就不說了,光一個良慶殺的人還少了嗎,還說什么上達于天,罄竹難書。

  良慶鬧了這么一大出,刺史衙門走丟了人犯的消息想遮都遮不住了。

  憤怒的民眾聚在刺史府外面,往門上吐口水,砸臭雞蛋,一時民怨沸沸然。

  舉城都知道了,三俊當然也知道了。

  萬鼎和桂若彤對此事不怎么上心,聽了一耳朵,淡淡置了,倒是薄驍愣了好一會,繼而冷笑連連。

  “阿驍,你怎么了?”

  萬鼎大是詫異,看薄驍的樣子,像是氣得狠了。他一向寬和能容,何以在此事上反應如此激烈?

  “我說呢,大白天裝神弄鬼,蒙著臉也就罷了,為何連手都不敢露出?原來是這個緣故。”薄驍繼續冷笑。

  “阿驍,你在說什么?”桂若彤也看出事有異常來。

  薄驍卻不答,轉身盯著萬鼎,表情分外地莊重嚴肅:“老六,我從來不過問你的事,但今天你必須跟我說句實話。一大早帶著人去哪了?是誰把你們支走的?”

  桂若彤在短暫的疑惑后,也明白過來了。薄驍今早遇到的那個蒙面刺客,是耀乙。

  作為譚周在構陷穆典可的大局中最重要的一步棋,耀乙的臨陣反叛,幾乎將穆典可逼到了無可還擊的地步。若說穆典可會不計前嫌,將他從死牢里撈出來,并委以刺殺重任,桂若彤后腦勺都不會相信。

  但是譚周完全有理由這么做。

  耀乙的武功路數出自明宮,對一直在研究如何對付明宮殺手的薄驍來說是不陌生的。讓他去刺殺薄驍,可以完美地將禍水東引到穆典可頭上。

  桂若彤目光灼爍地望著萬鼎。

  萬鼎知道薄驍想問什么。

  一直以來,他竭力維護著穆門內部的團結,即便被桂若彤誤會他野心勢力,巴結譚周也沒關系。但事情到這一步,他就不得不做出選擇了:選八俊,或是譚周。

  “是俞蓮秀。”

  漫長的沉默后,萬鼎終是開了口:“俞蓮秀找到我,說常千佛要殺他,他很害怕,但譚周不肯幫他。他希望我能送他出城,作為回報,他可以告訴我阿添的下落。”

  薄驍的心提了起來。

  許添刺殺金雁塵失敗,自然不可能還活著了。明宮處理尸體的手法向來奇特,找到許添的尸首,讓他入土為安,是八俊的心愿,也是一塊注定除不去的心病。

  “他怎么說?”

  “他說,蘇步言把阿添的尸體偷出來,燒成灰后裝在一個陶甕里,埋在了廣福寺里的一株靈桃根下。”

  薄驍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桂若彤快人快語,嗤笑出聲:“蘇步言要有這種氣魄跟膽量,何至于近水樓臺守了這么多年,還是沒能讓三小姐看他一眼。”

  “我也是覺得不對勁…”萬鼎眸光黯淡,難掩失落:“現在看來,這確實是他杜撰,用來誆走我的假消息了。”

  “我也疏忽了,滎陽去韻來茶樓刺殺穆四的前一天,俞蓮秀也來找過他。我沒想到…”1

  桂若彤目色生恨“俞蓮秀就是譚周的一條狗!”

  八俊們都太年輕了,除了老大韓犖鈞,誰都不知道俞蓮秀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裴寂。2

  年輕的裴寂不僅姿儀出眾,擁有眾多的紅顏知己他還有一身好武藝,一顆俠義心。風流倜儻,慷慨激昂,意氣風發。

  八俊們所知道的俞蓮秀,不過是個德行不修的不入流的商人。

  他有萬貫家財,但缺少武藝傍身,需要仰仗江湖勢力的保護。

  他貪財無義,懦弱猥瑣,好酒又好色,在譚周面前,永遠是一副唯唯諾諾的小人姿態。

  這樣的人,當然不能指望他有膽氣去做成什么大事。尤其是殘害八俊這種后患無窮的事。

  何況,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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