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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出生入死的份上

  不算上昨日那場兩敗俱傷的短暫碰面,他們已有月余沒見面了。上一次分別的時候,兩人還在冷戰。1

  “你把霍岸怎么樣了?”穆典可問道。

  金雁塵安然不動地站在櫻桃樹下,眼皮微垂,居高臨下看著穆典可。從樹縫灑下的星星點點碎光落在他的鼻翼上,反襯得雙眸更加幽深。

  “什么時候,你可以用這種語氣質來問我了?”他的嗓音有一種鐵磁的質感,開腔天然帶了幾分高低音錯落的節奏,即便刻意壓得很低很沉,依然能從那迫人威壓里聽出幾分動人的韻味來。

  又或許是他才抱過小義兒,陰冷里攙了些許溫情的味道,有了人情味兒,讓穆典可竟然硬不下心腸回懟他。

  拋開兩人兒時的情分不談,她是圣女,金雁塵是圣主,身份雖然只隔一級,卻是天差地別的主與仆的關系。憑她做的那些事,金雁塵殺她一百次都不為過。

  他終究還是念舊的。

  “霍岸行動是我準了的。”穆典可斂了斂怒,語氣稍微和緩了些:“我決策失當,難辭其咎。況且他縱然有什么錯,好歹是個上君,你容我盤問清楚了再把人往執刑宮送不遲。那種地方有進無出的,就是日后出來了,你讓他以后面子往哪里擱?如何服眾?”

  見金雁塵臉色越來越陰,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謹慎梳理了下語言,將憂切之色收起,曉之以理道:“霍岸是個好苗子,將來絕對可挑大梁。真要讓他傷條胳膊斷條腿的,于我們不也是一大損失?”

  金雁塵冷哼了一聲:“你以為他還出得來嗎?”

  “你什么意思?”穆典可又怒了。

  “演不下去了?”金雁塵橫了穆典可一眼,拔腳往屋里走。數武之后停下,見她還在原地,眉毛便挑了起來:“沒長腳?用不用八抬大轎請你?”

  穆典可深吸了口氣,心中默默念:不跟他一般計較,為同袍折腰不可恥!不跟幼稚鬼一般計較!

  沒骨氣地跟了上去。

  她打小精通術算,稟賦驚人,后來又跟徐攸南學理賬,成箱成箱的賬冊從手上流水過,什么假賬爛賬,縱是做得再精細,也難逃她一雙利眼。就這么薄薄幾冊帳,她還不至于看不出關竅來。

  合了賬本,穆典可低眉垂眼地坐著,半晌沒說話。

  他怎么可以這么做呢?也太狠了。她不無失落地想。

  “要不是凌涪突然送勞什子的賠款來,我還想不起查賭坊的賬。”金雁塵一旁閑閑說道,順手接過輕岫殷勤遞來的茶水。

  茶還沒沾唇,就見一直垂首默如秋蟲的穆典可猛地抬起頭來,華生雙目,一副想問又竭力忍住的模樣。

  金雁塵手一頓,一股邪火就冒了上來,滾燙的茶水在杯口蕩了兩圈,燙上雙唇,引得輕岫一聲驚呼,他自己倒是不覺。

  “就這么點銀子,把你感動了?”他忍不住出言嗤笑:“眼皮子淺成這樣,是我短了你的?”

  穆典可不說話。

  她感動不是因為凌涪送來了多少錢財,這一點金雁塵當然也知道。他就是想刻薄她,而且擺明了不講道理,這時候和他正面剛是沒有好下場的。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懷仁堂,他手抓著利劍,往自己脖子上送的情形。

  徐攸南說:“再不懂,你就真的是個傻子了。”

  她真希望自己是個傻子。

  “霍岸有膽量黑掉賭坊的銀子,就該想過日后東窗事發,我會怎么處置他。”

  她的示弱總是很有用,少頃后,金雁塵平靜下來,滑了滑茶蓋,繼續說道:“他如果夠聰明,就該好好利用他現在明宮上君的身份,以此謀求交換的籌碼,尋找一個足夠得力的下家。我猜,他選擇的這個下家是穆滄平。”

  說得像真的一樣。穆典可腹誹道。

  “那萬一你猜錯了呢?萬一不是呢?”

  “你想問題都不用腦子的嗎?”金雁塵不放過任何一個挖苦穆典可的機會,滿眼嫌棄道:“這個局看起來復雜,指向非常明確,霍岸只想殺桂若彤。眼下最想要桂若彤死的人是誰?不是你,不是我,是譚周。”

  “你讓我把霍岸帶走。”穆典可堅持道:“我來審他。”

  金雁塵面上的嫌棄之色消失,變成了一貫的晦暗和陰沉。他一默下來,屋里的氣氛陡然沉降了好幾度,頗有些山雨欲來的氣勢。

  “你不要得寸進尺,穆典可。”金雁塵抬手擱了茶盞,身體往前傾了傾,直視穆典可的雙目。

  穆典可不甘示弱地回瞪。

  “我愿意跟你解釋,是看在你肯陪我這么多年來出生入死的份上,這也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他目光深深,眼里含著警告之意:“收起你的婦人之仁。如果該你做的事你沒做好,最起碼,請你分清輕重緩急,不要拖我的后腿。”

  穆典可出門時,正遇著寧葦霜提著裙擺緩步上臺階。

  粉黛妝成娥眉,羅裳裁出細腰,姿態娉婷一美人。

  “見過姑娘。”

  風月場上的女子最是剔透。一眼瞥見郁郁獨坐在室內陰影里的金雁塵,寧葦霜幾乎立刻猜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雙手交疊身前,盈盈拜下,大家閨秀的禮儀和舉止嫻熟而自然。

  “你叫什么名字?”穆典可問道。

  “寧葦霜。”畢竟是世家大族見過世面的人,寧葦霜含笑回應著穆典可犀利探視的目光,鮮見地沒在那一雙冷眉冷眼的注視下生出慌亂:“妾名寧葦霜。安寧的寧,蘆葦的葦,霜雪的霜。”

  穆典可沒再問旁的話,徑直下了石墀,纖長背影消失在月亮拱門下。

  金雁塵身邊總不乏投懷送抱的女子。能讓他做出妥協,明知不懷好意、也要收在身邊的,只有建康那個寧姓了。2

  寧葦霜、寧蔻華,名字倒是如出一轍,意味卻有著云泥之別。一個是豆蔻枝頭,花期燦爛,一個卻是霜打秋草,凄凄慘慘。

  試問哪個出身高貴、受到寵愛和重視的大家閨秀會被長輩賜予這樣一個名字不定葦草,待之霜。

  金玉外殼下,不過是個沒有靈魂的工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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