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穆典可被良慶帶回到懷仁堂時,凌涪已先一步回到了正廳,安坐常千佛下首詢話,看不出倉促奔波的痕跡。狂沙文學網 對面客首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穿一鴉青色藏藍紋長袍,鬢角微霜,樣貌端正,器宇軒昂,正是鼎豐樓中與霍岸交過手,并與穆典可訂下“三年之約”的擎蒼派掌門人秦川。
秦川左手側依次坐著胡柱的妻子和兩兒三女,以及在那位在松冷街投毒案中涉事,失蹤有的小玉。
除卻秦川,一行人俱發散衣亂,手腳臉上頗多擦傷摔痕,滿塵泥,頗為狼狽。
胡柱的夫人郭氏五十多歲,年輕時應當應當是個美人,知天命之年依舊殘有幾分姿色,只是顴骨突出,下巴尖瘦,從面相看起來頗為刻薄。
也不知是不是驚嚇過度的緣故,郭氏從進門就縮著兩肩,手攥緊衣角,子不住地抖,一雙眼逡巡不定,在堂中各人上胡亂地掃來掃去,像是懼極失常之態,又像是在觀察打量誰,讓人覺得很是不舒服,又不好多言。
忽聽得門口有人說了聲:“來了。”
郭氏精神緊張地繃了多時,聞言一個激靈,像叫人拿針突地扎了一下似的,翹頭往門口看去。只見良慶一襲黃杉擺拂有聲,挎刀當先邁入。一道窈窕影緊綴良慶后,雖說跟得緊,卻顯見得是被迫的,步伐中盡顯遲疑退縮之意。
那女子低著頭,長發掩臉,又兼良慶寬肩闊背在前方擋了一道,看不見全臉,只隱約瞧見肌膚是極白的。
形纖瘦,又穿了一襲標致的黑衣,應當是穆四無疑了。郭氏緊扣一處的手指劇烈一抖,瞬間竟是萌生了退意。只是她很清楚,此時已經上了船,已然退無可退了。穆四固然可怕,放手一搏還有生路,若是將事搞砸,自己同這兩兒三女怕是即刻就要死無葬之地。
常千佛坐得最遠,同其他人一樣,只能瞧見良慶后半個影。然而他與穆典可朝夕相處,對于她的形體態、舉手抬足是烙進了骨子里的熟悉,當下微怔,電光火石間心中已明了了,配合地拄著椅柄起,滿面的關懷憂切之色掩不住。
郭氏先常千佛一步跳了起來。
這個看似瘦小的女人在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滿眼驚怖,像是見到了吃人的惡鬼一樣,指著良慶后尖聲大叫:“是她!就是她就是她逼)老胡下的毒,是她害死了我家老胡!”
良慶腳步頓一下,不再向前,后黑色影也跟著停下了。
良慶面無表,沉著道:“夫人,您可看清楚了。關乎命的事,不能亂說。”
郭氏激動異常,緊抓著搶過來攙扶的長子手臂,一瞬間得了底氣,滿目恐懼懼化為仇恨,咬牙切齒道:“我看得清楚著呢。就是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去我家里,把一個裝了瘟毒的瓶子交給老胡,逼)他往懷仁堂的藥鍋里下毒。是她害死了我家老胡,她這張臉,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認識!”
堂中各人臉色一時精彩,卻很有默契地同時保持了沉默。
李近山面色作怒,正發難,凌涪不動聲色地看過來,示意李近山坐下。李近山握緊了拳頭,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忤逆凌涪,憤憤地一拍桌子坐下了。
郭氏既緊張又害怕,越說越激動,滿嘴鬼話說到最后自己也有幾分信了,滿面猙獰地朝前撲去,伸手就朝良慶后那女子頭發上抓去:“妖女!還我亡夫的命來!”
良慶一抬手,郭氏撞到刀鞘上,反彈回去,仰面狠摔到地上。
任誰都看得出,良慶這一下是下了重手,回彈之力甚劇,摔下去的速度也自是快,以至于滿屋子高手,竟沒有一人來得及將人搶住。
只是這一錯,卻叫小玉將他后形看的分明,一雙水杏眸子撲棱睜大,剛要出聲喊叫,安緹如眼疾手快,往前大搶了一步,抬著小玉的胳膊往后一帶,嗓音柔和,頗有幾分英雄救美的姿態,說道:“姑娘莫要害怕。”
手指于無人窺見之處,抵上了小玉的啞。
小玉急得滿頭大汗,卻是口不能言,拼命地掙扎。然她哪是安緹如習武之人的對手,用盡了全力,也是紋絲不能動,只得拼命地搖頭。
然而滿廳人,包括事先特意找來圍觀的一干人眾,此刻都沒有心思留意到她。
郭氏疼得一聲大叫,翻爬坐起來,仍是慘叫哀嚎著不休。
秦川上前來攙扶,郭氏卻是不理會,一把扯亂了自己頭發,雙腿亂蹬,捶頓足大哭起來:“老胡啊老胡,你死得好冤啊。他們全都是一伙的啊。護著那真正作惡的人,卻叫你白白賠命。老婆子沒用,不能給你伸冤。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還不如下來陪你。”
號哭聲驚天動地,差不多半條街的人都聽見了。門外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里三層外三層地探頭往里看鬧,口耳相接,議論不休。
不少人出言指指點點。
秦川為一派掌門,見過的大風大浪也算不少了,這種撒潑打滾的陣勢還真是頭一回見。人是他帶來的,鬧得讓懷仁堂如此難堪,他也頗有些過意不去。
為難道:“夫人,您還是先起來吧。有什么話慢慢道來,常公子和各位當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必不會冤了您。”
郭氏大哭道:“沒用的,你看到了,看到他們為了維護那個殺人兇手,是怎么對我的。”兩手拉住秦川的袖子,哭得涕淚肆流,翻跪地上,拿頭撞地:“秦掌門,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為可憐的老婆子討個公道。”
胡柱幾個女兒也上前來抱著郭氏一起哭,又是磕頭又是求饒的,場面一時亂。
大門口圍觀的人中已有人出聲抱不平,指責良慶與穆典可沆瀣一氣,欺辱孤兒寡母。附和聲群起,內外一片嘈雜。
李近山怒極一捶桌起,吼道:“吵什么吵!都給老子閉嘴!號喪啊?”
他天生嗓門洪亮,兼脾氣暴烈,這一吼威懾力十足,場面短暫靜寂了一刻。
郭氏嚇得一噎,抬袖掩面,繼而哭得更大聲了:“不讓人活了”一嗓子吊到一半,感覺有人背后扯自己的衣服,嗓音壓得極低,是長子胡光榮的聲音:“娘,別哭了,弄錯了。”
郭氏一通撒潑,哭得頭昏腦漲的,聽了這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聽兒子語氣,事應當是極嚴重的,驚疑下連后頭的詞也給忘了,就這么張嘴停在了原處。
那黑衣女子這才從良慶后走出來。只見女子生得一雙秀麗眉目,臉頰微方,舉手抬足間自有一股爽朗英氣。
赫然卻是黎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