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垂著眼,眸色靜靜的,不知在想什么。
默了片刻,說道:“你好好休息吧。”
攏了被角,起身出去了。
傅修進屋送完藥出來,穆典可還沒有離開。長身立在廊下一株美人蕉前,神色悠遠,靜靜看著天際舒卷的白云出神。
清瘦的臉頰沐著日光,膚色晶瑩剔透,連耳頸處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迷迷蒙蒙的,如在煙霧里。
美人隔云端,可望不可期。
傅修走到穆典可身后,說道:“師傅昨晚為昭輝姑娘把過脈了,有他老人家親自照看,你不用擔心。”
穆典可輕聲說道:“謝謝。”
傅修道:“不用謝,為醫者救死扶傷乃是本份。何況,”他頓了一下,說道:“這也是公子爺交代的。”
原以為穆典可會說些什么,她卻只是安靜立著,并不言語。傅修默了一會,說道:“他們說,你是穆四小姐…”
“我是穆四。”穆典可道:“我叔叔,也不叫年富有,是我手下的一個長老。”
“那你們為什么會…”
為什么要隱瞞身份,來懷仁堂?
那位化名年富有的長老,行事實在太多怪誕處,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穆典可道:“我們來滁州執行任務,偽造身份,是為了隱藏行蹤。那位長老一直想撮合我和千佛,知道他要來滁州,設局讓我進入懷仁堂。”
她轉過頭,看著傅修清秀儒雅的容光,真誠說道:“利用了你,我向你道歉。”
傅修眸光散淡,徐徐回過神來,道:“既是你手下的人設局,與你沒有干系…”
“有干系的。”
穆典可轉過頭,視線落在身前那株美人蕉上。紅黃兩色花朵開得正盛,如鮮麗絹帛點綴欲滴的青葉間。
燦爛明媚。
她原先并不喜歡過于濃麗的顏色,現在看來,卻也覺鮮妍可愛。
所思所想,言語行事,不知不覺向著一個看不見的方向傾斜。
“這個局,設得不算高明。我若愿意細思量,不會識不破。就算沒有識破,也大可以一走了之。我卻是甘愿入甕。我…愿意跟懷仁堂里的人親近,愿意住到這里,甚至有時會在心中暗暗期待,希望能在這里看見千佛…”
穆典可轉過身,對著傅修欠身一禮:“我很抱歉。”
傅修目送穆典可的背影在消失在垂花拱門后,翻騰不歇了一整晚的心緒終于平定下來。卻如黃昏,江河黯淡。
穆典可特意在門外等他,也許不僅僅是為了向他表達歉意,也是想借此機會向他表明心意:
她深愛著常千佛。
因常千佛的緣故,才愿將藥材售賣給懷仁堂,愿意去賬房幫忙,而并非是為了他。
有些話還沒出口,就不用說了。
常千佛過午方歸。
穆典可從心楊口中得知,昨天常千佛剛搶了自己回來,水火炎便帶著一眾當家掌事來議事廳鬧了一場。
這么一來,穆典可就是有心去賬房做事,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午飯時間廚房派人送來了飯食,穆典可也不餓,便讓心楊把飯食放銅鼎里溫上了。兩人坐在門口篩揀艾絨。
遠遠地看見常千佛從叢林后轉出來,上了長廊。
袍角揚起,步履如飛。
穆典可先是一喜,隨后臉便紅了。
常千佛信上說“當脅下生翼急歸來”,真是一絲兒都沒騙她,滿臉的歸心似箭不加掩飾,一路走來,是有多少人瞧見了?
心楊頗有眼色,笑著起身:“我去給公子爺沏壺茶。”
心楊將將好進門,穆典可便被常千佛滿抱在懷。
他身上特有的藥草香讓濃烈的男子陽剛氣味沖淡,這個懷抱溫暖而潮濕,夾雜著不怎么好聞的汗酸味,卻讓她的心驀地柔軟安定下來。
像茫茫天地一孤舟,乘風破浪,孤勇向前,終于尋到可停泊的港灣。
穆典可安靜地偎在常千佛胸前,感覺他將自己抱得那樣緊。
她滿心暖意,又覺心酸。
常千佛是信她的,她應了不再躲他,他果真沒派一人看視她。可他心里應當是緊張害怕的,從他抱住她一剎,長長舒出的那口氣就知道。
“怎么…去了這么久?”她輕聲問道。
常千佛笑,先時在蘇鴻遇惹的不快一掃而光,道:“文人欽差嘛,說話做事都要循個章程…問完話又讓陪著去河堤上走了一圈,我是想著,官員還愿意關心民生,這是好事。”
他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真的是飛回來的,不信你出去問。”
還去問吶。
穆典可臉紅地想,他自己不嫌害臊,她還要見人的。
輕聲說道:“你不要為我得罪蘇鴻遇。”
“知道。”常千佛心頭軟暖,喜悅叫囂著無處發泄,柔聲說道:“我有分寸。”
他終于舍得將她放開。
過多的雨水后,太陽總是格外烈,曬得他臉膛紅紅的,額上汗珠密布。本就瘦了,滿頭汗的模樣瞧著更叫人心疼。
穆典可抬起袖子,輕輕擦他額上的汗珠,嗔道:“晚點就晚點,也不急這一時片刻,我又不會走…你還讓人看見,多不好…”
忽覺常千佛目光異樣,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局促道:“你…怎么這么看我?”
常千佛捉住穆典可的手:“典可,我真希望光陰不要走動了,就停在這時候。”
穆典可望著自己舉倒半空里的手,以及染了汗漬的袖口,后知后覺有些臉紅。
她心里想,自己從前,待他是有多不好。
迎著他柔情滿溢的目光,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動起來,有些慌亂。
她歪起頭,沖著常千佛甜甜一笑,卻起了捉弄的心思,道:“那好啊,從現在起,你不許動哦。”
她的聲音本就清透,玉質清音,分外悅耳。此時輕快活潑起來,和著嬌軟帶些嗲,像立秋時節新采摘的菱角,水靈靈的,光只看著,就滿嘴的清甜味兒,且脆。
常千佛三魂七魄一時錯位,心都酥了,哪還有什么不允的,點頭笑:
“好,我不動。”
穆典可四下看了看,臨到頭卻有些緊張,抿嘴吞了下口水,瞪著常千佛含笑的俊朗面孔,慢慢湊近,相距半尺,卻停了下來。
腮幫子鼓鼓的,叫常千佛瞧著好笑。
“噢~,你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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