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暗地里松了口氣。
只要穆典可還愿意跟你廢話,那腦袋就算在脖子上掛穩一半了。
說真的,他是真不希望這個時候自己手底下再出個奸細。尤其耀辛還是他破格收入天字宮的,出了事,他更加脫不開干系。
穆典可垂眸淡淡道:“你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百翎是否本末倒置,行事有差,我自會去查問清楚。
但你要記得,你是個男兒。眼中有弊病,心中有良策,這是好事。你大可以和我說,和管得了這事的人說,方不負了你這一番眼光。
跟個娘們似的嘰嘰歪歪,滿嘴忿懟,那就失了氣象了。”
耀辛自詡頂天立地一好漢,居然被一個女人說自己娘們?當下一股邪火往上竄,要不是上下級尊卑有別,早就跳起來跟穆典可動手了。
臉漲成豬肝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
“姑娘鐵骨錚錚,肝膽過人,屬下跟您比,當然算不上好漢。您要說我是個娘們,我也認了。”
一半是憤懣,一半是衷腸。
倒把千羽在一旁尷尬得不行。
用“鐵骨錚錚”的穆典可來激勵敲打手下人可是他自己呀。
穆典可懵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耀辛這話,是說自己是條好漢?
也就一個念頭轉過,并沒有太放心上。轉頭瞟了千羽一眼,示意他出去。
等到屋里再無旁人,方肅了神色,看著耀辛說道:“現在沒有外人。有句話我只問一遍,你須得老老實實回答我。耀辛,你到底忠于何人,在為誰做事?”
一改方才笑顏和悅,眼神銳利如鉤,直直地攫住耀辛雙目。
耀辛心頭一跳,便有些慌:“姑娘,你這話什么意思?”想起什么似的驚呼出聲,還沒忘把聲音壓低:“你不會真的要反圣主吧?”
穆典可自詡定力深厚,今日卻幾度叫耀辛的話打亂思路,略怔了一下,眉頭深蹙,聲音也寒了下去:“誰告訴你的?”
耀辛老實答道:“我聽見千羽大人訓斥耀乙…”
突然間神色恍然,總算會過意來:“姑娘,你不會懷疑我是奸細吧?”
穆典可自然是懷疑耀辛的,否則也不會專程跑這一趟來審他。耀辛的一番應答沒甚疑點可挑,但最后那一句卻讓她心頭不安。
千羽訓斥耀乙讓耀辛聽見?
耀乙幾個被關進地牢,是金雁塵直接向尤清下達的命令,除了三位長老,方君與還有千羽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情。且都是受了嚴令不許外宣的。
千羽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謹慎了?
低下頭去喝茶,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千羽大人訓斥耀乙,你怎么會在場?”
耀乙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穆典便有些嫌棄,皺眉道:“像個娘們!”
果然管用。
耀乙當場就差點跳起來了,黑著臉道:“我去耀乙房里還書,剛進門,就聽見千羽大人的聲音。耀乙怕被發現,就讓我躲到了暗層里。”
穆典可疑惑道:“還個書你躲什么?”
耀辛又說了一遍:“不是我想躲,是耀乙那小子慫。我也說啊,大老爺們,看本…咳咳,看本畫冊也沒什么啊。”
穆典可蹙眉盯著耀乙,見他神情不似有謊,帶了點平時少見的尷尬,隱約有些明白了,擱了茶盞起身,道:“自己去執刑宮,領三十杖罰。還有,從你胡言亂語前一個月起,到今天為止,哪些人跟你說過什么話,你都好好回憶一遍,然后來回我話。”
耀乙哭喪個臉,正要哀嘆,就聽穆典可頓了一頓,嗓音變厲:“我揪不到人,就拿你的腦袋充數。”
耀辛這才知事態嚴重,連忙應下。
穆典可走到門口,又忽然回過頭來:“你為什么剛好那個時候去還書?”
耀辛一怔,應道:“耀乙托一個燭字輩的小師弟去跟我要書,我看那還是個孩子,就自己去還了…”
神色委屈見隱怒:“姑娘,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穆典可道:“我不相信大多數人。也別覺得委屈,想想怎么做個讓人信任的人。”
說完一徑去了。
瓢潑大雨仍舊不歇,整個天地都仿佛要被雨水淹了似的。
云央身穿桃花紅綾紗裙子,撐著一把荼白雨傘,傘面繪著大片夾枝桃花,浮在一片氤氳水汽里,仿佛這天地之間唯一的一抹亮色。
手執傘柄,款款而行,一襲紅裙飄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恁的飄搖動人。
在穆典可見過的女子當中,云央的容貌不算特別出色,甚至還不如昭輝的五官生得精致。但偏偏骨子里就有一股味,嬌嬌媚媚,我見猶憐。
穆典可打從心里不喜歡云央這個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云央確實是個能讓人心動的尤物。
柳亦琛被她哄得團團轉,至死方悟,倒不是他真的有多傻,只是動了不改動的真心。
云央走到穆典可面前,屈身禮下,態度甚是恭敬:“云央見過姑娘。”
舉止里的妖嬈斂去幾分,頗有幾分端莊之姿。
穆典可暗惑:這次見面,云央倒像是變了個人。
面上卻不動聲色,點點頭,走了過去。
云央從背后叫住了她:“姑娘。”
穆典可回過頭,云央又說道:“姑娘,六公子病了。”
穆典可不由蹙了蹙眉:“什么病?”
云央盈盈雙目里見了淚,眉尖蹙著,哀哀愁態實是堪憐:“頭痛病。昨兒夜里疼得打起滾來,煙茗請了阿西木大夫過去,診了半夜。頭痛是止住了,又發燒,說了大半夜的胡話。阿西木大夫說,是心病,情志太郁,思慮過甚,又連著幾日的夜不安寢,熬壞了身體,連帶著舊疾一塊爆發出來。”
說了一大通,沒一句說到要緊點上。
穆典可眉頭蹙得更深:“到底怎么樣了,脫離危險沒有?”
云央撲簌掉下淚來:“姑娘,您去看看六公子吧。聽煙茗說,六公子昨兒個夜里說胡話,一個勁地喊爹娘,喊小七,還,還…
您是舊時候的人,是跟著六公子一塊從長安過來的,就只有您最懂他…求您,過去看看他。”
說到最后竟忍不住,捂著嘴,轉過臉小聲哭泣起來。
云央就算在清平居里被當面揭穿謊言,被罰跪,也沒有在她面前擺出過這么低的姿態。
穆典可心想,情之一物究竟是什么,能讓一個人如此甘心情愿地委屈自己,不求回報,不計得失,一心只為了那個人?
而自己,究竟又是如何變得像今天這么冷酷的?她曾經也像云央一樣,在心底深深地疼惜過這個男人啊。
只是,她去了又能如何?徒惹他生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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