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常千佛的臉沒在冥色里看不甚清,只有一雙深情灼灼的眼,入目分外清晰。俯首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澄澈,明亮,像深冬正午的陽光,穿透了層層心防,灑照進那最深最寒冷的所在。
穆典可聽到自己心底傳來某種聲音,輕輕一下,有如枝頭花苞裂開的聲音,帶著奔向新生的熱烈與喜悅。
一朵,兩朵…枯樹生花,花發不窮,喧妍染冰雪。
她伸手抱住常千佛的脖子,抵著他的頸,眼淚撲簌,卻是因喜而泣。
聲音哽咽,不成語調:“千佛,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因為你好,因為我想對你好。”
常千佛輕輕環著她的肩,頭低下,側臉摩挲著她滿頭順滑的青絲:“典可,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你過去的十多年,我錯過了,讓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吃了那么多苦,受過那么多罪。那你的余生,可愿意讓我來照顧你,守護你?”
穆典可聽見自己心里有無數個聲音在叫囂著,說著“我愿意”,“我愿意”,可是她不敢作答。
她抱緊了常千佛,緊緊貼著他的脖子,想努力從他身上汲取到一些溫暖,顫聲問他:“千佛,你說…我們真的能在一起嗎?”
“能!”
常千佛斬釘截鐵地說道。
穆典可便笑了,仰起臉,對著常千佛巧笑倩兮。
嫣然嬌俏的臉頰上掛著清淚數顆,像迎著朝陽帶露的梨花。
嬌俏俏,嫩生生,美麗脆弱得可愛可憐。
她勾緊了常千佛的脖子,努力地向上攀起。去親他的臉,他的鼻子,還有他青蒼的下巴…
她的嘴唇密集落下,柔軟而熾烈,帶著生澀。雙眼睜得大大的,一瞬不瞬,要將此時此刻他的容顏,他的氣息,乃至于她在一刻感受到的所有的喜悅憂愁,全都絲絲不落地拓進心里。
她輕輕地說:“千佛,我總是信你的。”
哪怕我知道這不可能,知道你許我的是場永不能實現的空夢,我還是愿意,相信你。
常千佛低下頭,回應著穆典可的吻。眸光沉沉,如暗夜,如海水,洞悉著一切,又包容著一切。
他將臉龐貼了她酡色微涼的面頰,溫柔而篤定地說道:“典可,你要相信我,我們會有那樣一天的。”
窗外雨潺潺,伴著有情的人纏綿。
雨入夜不歇。
因得了常千佛的吩咐,黎笑笑晚間回房就寢時,絕口不提穆典可傷人之事,就是穆典可主動問起常奇的傷勢,也只含糊地帶過:“啊,你說阿奇啊,他傷不打緊,敷了藥,上了竹夾板,養過幾日就好了。”
黎笑笑素來心寬,若說她因著常奇的事對穆典可心懷怨氣倒不至于,但若說全無芥蒂也不太可能。
常千佛自從遇到穆典可后,神魂失守,情志郁郁,黎笑笑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身上受了幾處創,心里添了幾道傷,別人或許不大瞧得出來,可是黎笑笑打小跟常千佛一起長大,她是卻瞧得明白的。
常千佛再樂觀,再豁達,入了情障,也有難以消解,黯然神傷的時候。
黎笑笑心疼常千佛,對穆典可就談不上多喜愛。
經此一事,態度益發有些冷淡。
穆典可看出來了,便也不再問了。
黎笑笑脫了裙衫,只穿一身絳紅色中衣,盤坐床上脫簪子。石榴紅的耳墜子在耳邊輕擺,映著燭火的光亮,劃出冶艷的流光,反襯得那雙不染纖塵的眸子越發地清亮透澈,檀口瓊鼻,明人。
穆典可心中有些微酸意,似羨似妒。
像黎笑笑這樣的女孩子,一定是得了上蒼格外眷顧。聰明豁達,襟懷磊落,言談舉止里處處都彰顯著大氣,難怪百般挑剔如常老太爺都對她青眼有加,執意要讓她做自己的孫兒媳婦。
平心而論,若她是常紀海,也會更中意黎笑笑這樣身家清白,行事又得體的好女子。
絕不是自己這樣的。
黎笑笑余光撇見穆典可怔怔出著神,暗悔自己言語太過疏淡了些。
畢竟這種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也怪不到穆典可頭上。遂找了話來說,道:“今兒晚飯時,看見方顯的夫人來了。”
穆典可微怔:方顯的夫人?
在酬四方里,她與方顯數度交鋒,方顯每一回見了她,都是一副嫌惡至極,苦大仇深的模樣,可見于男女之事上傷得極深。
方家這樣的門第,若是妾室偏房有不貞之舉,多半悄悄處死或發賣掉了,不至于鬧得人盡皆知,方顯本人又恒恒介懷至此。
當下不由起了好奇:“方顯的夫人,是個怎樣的人?”
黎笑笑微詫。
她還是頭一回見穆典可對除了常千佛以外的人事如此上心。
取了耳墜子盛放在首飾盒里,說道:“長得挺美的,至于為人就不知道了,看樣貌舉止,應當是個賢良恭順之人。”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住,問:“你是不是也聽說過坊間那些傳聞?”
穆典可還真沒聽過什么傳聞。她對方顯的夫人好奇,乃是根據方顯的過激行事推測出他這位夫人或許會有問題,并不能確定。
當下問道:“什么傳聞?”
黎笑笑不由懊惱自己多嘴。她不是好搬弄口舌之人,但話起了頭,也不好不說下去,只好從簡說道:“坊間有些傳言,說方顯的夫人曾遭人輕薄過。也有說法,說是她主動勾引那男子做下不倫之事。外間風傳得厲害,但只是私下里傳,方氏也并沒有表過態度,實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如此!
穆典可疑道:“不倫之事?也就是說,那男子是方家子弟?”
黎笑笑壓根就沒有留意到這說法,想了想,不確定道:“是吧?我也只是聽人說起過一回,具體并不是很清楚。”
扭頭看向穆典可:“你好像你一點都不驚訝。”
穆典可淡笑道:“侯門富貴之家,門第深深,后宅之中這樣的事情很多罷?”
黎笑笑倒是被唬了一大跳:“真的?”
隨后釋然,一副深知其所以然的模樣,道:“說得也是,建康城里那些富貴大老爺們,我見過一些。個個三妻四妾的,娶那么多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圈在家里,自個兒還變著法地在外頭尋歡找樂子,不出事才怪。
要我說,就該是這樣,讓這些人也嘗嘗這被人惡心的滋味。”
穆典可頭一回聽這么新鮮大膽的說法,啞了啞嘴,還沒想到說什么好,就見黎笑笑往床上一趟,揮著兩只手,嘆氣道:“說什么無上榮耀人上人,都不過是富貴籠中鳥。唉!我多希望我是個男兒,天寬地闊,任我馳騁,才不要早早地被抓去嫁人呢。”
請:m.小shuo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