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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夙仇

  姚義高燒多時,身體倦乏,摟著金雁塵的脖子,喃喃說著些不連貫的兒話語,忽然沒了聲音,金雁塵低頭看去,只見姚義眼皮垂下,鼾聲細細,已然香甜入夢。

  他抱著懷里小小軟軟的一團,聽著那細小均勻的鼾聲,心中久違地柔軟。一時竟舍不得放開手。

  阿西木年事已高,說起話來便有些含含糊糊。一些行醫專用的術語金雁塵也聽不懂,聽了半天才算是聽明白大意。

  姚義這一傷,想要徹底恢復是不可能了,只能寄希望改善一二。

  阿西木沒轍,常千佛能做的也有限,怕是常紀海親自來了,也未必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金雁塵心頭陰郁,沉默地望著帳外萋萋荒草,就這樣坐了多時。

  見瞿涯踩著大步往這邊來了,這才起身將姚義到塌上去睡,又囑咐阿西木好生照應著,走了出去。

  瞿涯行迎上來,說道:“在一里外發現帶獵犬的探查兵,已經解決掉了。但我估摸著,容翊的人馬應該離這不遠了。”

  金雁塵問道:“霍岸回來了嗎?”

  瞿涯道:“還沒有。不過傳了信來,永定大營昨夜確實嘩變了。”

  金雁塵心中略安,霍岸做事,從未叫他失望過。

  軍中嘩變不是小事,容翊得穩住軍心,暫時應當騰不出手來對付他們。

  遂道:“你再加派些人手盯著,有異動隨時來報。”

  穆典可重傷在身,不宜輾轉,能不動便不動。

  瞿涯應下。

  金雁塵又問:“此事你怎么看?”

  昨夜一場惡戰,容翊方傷亡慘重,饒是如此,仍然緊追著不放,可見對自己這顆項上人頭是志在必得。

  瞿涯追隨金雁塵多年,彼此心靈默契,不需金雁塵多說,便深知他意,道:“不是大仇,就是夙仇。”

  金雁塵心頭乍一凜,原本還有些模糊的念頭,經瞿涯這么一句“不是大仇,就是夙仇”,頓時清晰明朗起來。

  他蟄隱關在多年,與容翊并無仇怨。那便是夙仇!

  金雁塵直覺胸口如有大石碾過,悶壓得難以喘氣,悶極生疼。

  夙仇…他一身的仇怨,皆是夙仇!

  只失神了一小刻便穩住心神,問道:“徐攸南呢?”

  徐攸南管著情報,又擅長揣摩人心,她他知道的應當更多才是。

  瞿涯道:“他去看姑娘了。”

  金雁塵臉色大變,不等瞿涯說完,便轉身大步沖了出去。

  瞿涯愣了一愣方明白過來,提步跟上。莫非徐攸南時至今日還沒放棄加害穆典可的心思?

  金雁塵一路狂奔到了可氈帳前。

  鬼若和鬼相守在帳外,見金雁塵黑沉著臉沖過來,正要上前行禮,就見金雁塵一個箭步竄到門口,一把掀起了簾子。

  穆典可正倚著軟靠聽徐攸南說話,聞得門前動靜驚訝地抬起頭來,神色雖說懨懨的,人卻是安好無恙。

  金雁塵大松一口氣,在胸膛里撲通亂跳的一顆心至此才停當下來。

  轉頭看去,只見徐攸南半張著嘴望著自己,想來是正說著話,叫他的突然闖入給打斷,眼中一抹笑意含著玩味與嘲弄,倒不知是笑話他,還是笑話自己。

  不等金雁塵開口,徐攸南拂了拂袖子,悠悠然起身,笑道:“六公子這般著急,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金雁塵滿面慌張落了痕跡,自難掩飾,便順著他的話道:“容翊派人找到了這里,你去安排一下,我們須得迅速撤移。”

  徐攸南心里明鏡似的,想金雁塵也是過尸山血海,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何至于被這么點小事嚇得慌了神,他是怕自己趁穆典可病弱時對她不利吧?

  心頭感慨,面上卻是若無其事,笑道:“好。”

  袍袖擺拂,翩然去了,全然不像個重傷在身的人。

  氈帳內只剩下了金雁塵與穆典可兩人,氣氛不可避免地僵冷下來。

  這些年,兩人少有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互怨互懟久了,不起爭執不吵上兩句,似乎都不知道該如何同對方說話了。

  沉寂良久,最后穆典可先開了口,道:“你以后,不要再這樣莽撞行事了。若是再有人拿我威脅你,你不要妥協,我不會怪你。”

  金雁塵眼眸驟黯了下去。

  他長途奔波而來,身陷萬軍陣中只為救她,在她眼里,只不過是莽撞行事而已。

  只有常千佛,才是生死與共的陪伴。

  穆典可垂著眼簾,看不到金雁塵眼里沉沉的哀傷,頓了頓,又說道:“你的命,比我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金雁塵想起昨日在陣前,她對他說的那句,“你是金家唯一的血脈”,自嘲地想,他的命之所以重要,便是因為他姓金罷?

  這世間之事,果然都是公平的。

  當年他害她流干了眼淚,寸斷肝腸,今日她便要還他以同樣的疼痛。

  然而又能怪誰呢?終究是怪他自己罷了。

  他忽然問道:“你會跟常千佛走嗎?”

  穆典可叫金雁塵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一愣,抬頭盯住他看了片刻,說道:“不會。”

  她平靜而篤定地答道:“我不會跟他走。我只是個不祥的人,何苦來哉去禍害他?”

  雖然竭力讓自己的語調變得平靜,然而語氣里的失落卻是遮不住,眸光暗淡,讓她本就蒼白的臉頰看起來更加地凄清楚楚。

  “此行別后,我大概是…再也不會見到他了。你放心,我會在人前好好扮演好你的未婚妻子,不讓玉兒有危險。”

  金雁塵心中晦澀難當,口都是苦的。嘴唇幾度開合,終是說道:“那就好。”

  他原本還想問她,為什么要替他擋那一掌。現在卻是沒有必要問了。

  他走出氈帳,抬頭望天,天光不知何時暗了,黑云滿布,山雨欲來。

  三四月的天氣最是多變,幾聲春雷炸開,暴雨嘩啦啦就來了。

  山路泥濘,此時啟程自是不妥。

  況且也不是非走不可,這行程便耽擱下來。

  直到詩云蓼帶著血鈴宮合宮弟子撐傘出現在山谷外,金雁塵才明白容翊對他的殺心到了何等堅決的地步。

  漫山遍野血紅色的傘,像是盛開在雨水中一朵朵血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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