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與默了一刻,道:“丫頭,你跟我說句實話,你真的打算跟常千佛走嗎?”
穆典可愣住:跟常千佛…走嗎?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只知道,她要他活著,要他好好的。至于其它的…原本就不是她能奢望的。
她喃喃道:“又能走去哪?我跟他在一起…只能害了他。”
方君與道:“我明白了。你安心養傷吧,剩下的事交給我來做。”
穆典可道:“你不要覺得我在胡思亂想,我真的從我哥眼里看到了殺氣。每次他要殺人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雖然,我并不知道是為什么。或者…他覺得我的所作所為讓他難堪,讓他丟了臉罷?”
方君與道:“你確定,你哥真的要對常千佛動手?”
方君與心中嘆氣。
在他看來,金雁塵之所以會對常千佛動殺機,丟臉不丟臉的倒是次要,恐怕更多的是害怕穆典可在經歷了這場生死大劫后,看清自己的內心,不管不顧地跟著常千佛走了。
他那個人,看著剛硬無比,內心比個孩子還脆弱。
只可惜這一層,他身為局外人能看清楚,穆典可卻是不會明白。即便跟她說了,她怕也是不會信的。
方君與倒是有幾分同情金雁塵了,笑道:“要讓我信你沒胡思亂想就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司音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她。”
說罷掀起簾子去了。
清晨陽光如碎金,點點在草尖上跳躍著。
草葉上有露珠,濕了行人的衣擺。
金雁塵在氈前一棵細小的野槐樹前駐足。那樹只及他肩高,稀稀疏疏幾條枝干,耷拉著不怎么精神的橢圓葉子,上有露水劃過的痕跡,像淚痕。
一人一樹,比肩而立,看上去頗有些落寞和蕭瑟的意味,在這清晨欣欣向榮的光景中實在有些突兀。
方君與順著金雁塵陰惻惻的目光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氈帳內常千佛忙碌的身影。
不得不承認,女人的直覺,真的很準。
哪怕根本就不知道金雁塵的殺心究竟從何而來。
他走上前,恭敬行了一禮,道:“圣主。”
金雁塵一向就不怎么待見方君與,此時更沒心情搭理他,嗓音低沉,頗有些煞氣,道:“有事?”
方君與道:“屬下剛從姑娘那里來。”
金雁塵眼眸不易覺察地閃了一下,問道:“她又怎么了?”
方君與道:“姑娘沒什么事,就是屬下聽說常公子來給那孩子診病,想過來瞧瞧。”
金雁塵轉過頭,冷冷地唆了方君與一眼。
方君與面有踟躕,略停頓了一下,道:“姑娘讓屬下給常公子帶句話。”
金雁塵冷笑道:“這倒是稀奇了,他們倆時時在一起,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還非要你幫著從中傳話?”
“姑娘說:大仇未報,此身不祥,尚有掛牽,不可成約。天涯遙祝君安。”
金雁塵后背僵了一下,心中震動,一剎那里不知是喜是悲。
就算是只能用金氏滿門的血仇將她綁縛留下來,她終究是留下來了不是?
尚有掛牽…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幾個字,余韻裊裊,像是一線細流注入干涸已久的心田,便是不能匯成水澤,亦足以安慰。
恰在這時,常千佛寫完方子出了氈帳,金雁塵道:“你去罷。這話你不必親自與他說,去找凌涪。且說一聲,常千佛的診金,擇日會有人送去常家堡。”
方君與心口略舒,這場危機,算是化去一半了。
接著來只希望那位常公子能知難而退,不要犯渾。
但這恐怕很難。
方君與思忖金雁塵的話在理,要勸轉常千佛,自己出面恐怕不夠分量,還得從他身邊那個管家入手。
遂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金雁塵邁開腿朝氈帳里走去。
姚義抱著一個破了的布娃娃坐在床頭,已然退去高燒,一雙黑葡萄樣的眼睛清澈依舊,只是早已失了靈氣,呆呆的,有些空洞。
金雁塵想起與在云家莊湖畔邊遇到的那個放風箏的小男孩,又乖順,又靈巧,與眼前之人判若兩人。
不覺心酸至極,走過去將姚義抱起,輕輕喚了一聲“小義兒”,目光柔軟之極。
一旁伺候湯藥的明宮女弟子一驚,險些打翻藥碗,金雁塵從來都是冷心冷面,不假顏色,何時有過這么柔情的一面。
姚義聽得這一聲叫,仰頭望向金雁塵,眼中歡悅乍現,伸出一雙肉呼呼的小手,捧住金雁塵的臉,叫道:“爺爺。”
嗓音清脆而稚嫩,是純粹的歡喜。
金雁塵眼角一酸,眼中已有了濕意。
即便癡兒,也有烙在靈魂深處抹不去的人。
姚義失了心智,忘記了一切,也忘了姚青牧,可是仍然記得生命里有過這樣一個人的存在,記得喚那人一聲“爺爺”。
金雁塵忽然有些羨慕姚義。稚子最純真,而自己早已在這么些年艱難的求存中迷失了自己,再也無法真實地面對自己心中的愛與恨。
他抑制住自己心中的酸苦,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糾正道:“錯了,不是爺爺,是叔叔。”
姚義小手撫摸著他的臉,雙眼亮晶晶的,又叫:“爺爺。”
那女弟子已禁不住,轉過頭去抹眼淚。
金雁塵彎腰,將姚義緊緊摟抱懷中,說道:“好,就爺爺。以后,你就跟著爺爺生活,爺爺會替你…爺爺,好好地照顧你,一定,會替你報了這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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