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蘭花俏知無不言,但因為譚周太過謹慎的緣故,能獲知的有用信息并不多。
不過有兩條很值得尋味了。
一條是蘭花俏說譚周自三個月前開始,經常皮膚發癢,需要每日進食一碗烏黑粘稠的藥物壓制。那藥物氣味腥甜,與尋常湯藥很不一樣。
第二條是穆三公子穆子璉與譚周不大和睦。曾有一次譚周正欲蘭花俏行好事時,穆子璉闖入行兇,至于緣由,卻是不明。
徐攸南呷著茶,慢悠悠道:“你說穆子璉能跟譚周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難道說他也知道了當年真相?”
穆典可不說話。
離家多年,她對于穆子璉如今的行事并不了解。只記得兒時,三哥的性情最是沖動,倘若他與譚周結了什么仇怨,照著他的性子,多半當場就給了結了。
不至于拿捏著時間偷施暗算。
如果像徐攸南說的,他是知道了當年真相,為金家人報仇,那也說不通。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偏偏就找上了譚周?
而且若是為了金家的事,穆滄平為什么沒有一點反應?
徐攸南拂了拂茶沫,笑道:“算了,別瞎琢磨了,派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哦,對了,劉妍身邊那個嬤嬤,真的是黃鳳羚嗎?”
穆典可道:“是她。”
徐攸南笑道:“要是她,死了就有點可惜了。說不定還能從她那打聽點什么。”
穆典可明白徐攸南的意思。藍清平當年遭穆滄平誣陷而死,身后還要背一個勾結魔宗的污名。黃鳳羚也因此遭人追殺,東躲西藏,與穆滄平之仇共戴天。
若是這十年間,黃鳳羚未曾放棄報仇。那她手上還真有可能有對穆滄平不利的東西。
玳瑁帶人在地下石室找了黃鳳羚一夜,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明顯是逃了。
劉妍氣急敗壞,加派了人手到處搜查。而容翊一方也在尋找黃鳳羚的下落。兩人這時候根本就顧不上管穆典可。
穆典可叫褀玉尋來一管上好的紫竹,剖成片,在燈下做書簽。先用蘸了米湯的毛筆在上面寫字,勾出輪廓后逐筆雕刻。出來的線條便格外流暢,沒有生雕硬鑿的痕跡。
做到第三片,才算是勉強滿意了。洗凈吹干,拿淡墨渲染了背景。
此時已是子時過了。
第二天穆典可賴在床上不起,日上三竿,譚千秋在外叩門,說是容翊那邊派人來說,與黃鳳羚對質之事暫緩。金雁塵決定啟程回云家莊了。
穆典可這才起床梳洗。
譚千秋又去放蘭花俏母女。原是徐攸南說的,叫蘭花俏在海棠院呆一晚,回憶一下有沒有疏漏的細節。眼下他們都要走了,該交代的蘭花俏也寫在一大張紙上上交了,人自是得放了。
結果蘭花俏走了,苦菜花卻賴著不肯走。蘭花俏卻一甩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道:“她愛上哪上哪。沒了這個小拖油瓶礙手礙腳,老娘還自在些。”
譚千秋沒轍了。她一個上君,不至于拿把鐮刀跟個小孩子動手吧。只好來請示穆典可。
穆典可正對著鏡子梳頭發,想也不想道:“想留就留下唄。”
好消息來得太快,苦菜花都有點不敢相信了,驚訝道:“你不記我昨天打你耳光的仇了?”
穆典可問:“你打到了嗎?”
苦菜花頓時有些沮喪:“沒有。”轉身信誓旦旦地沖梅隴雪道:“你等著,你打我娘耳光的事,我早晚要跟你清算。”
穆典可斜支著桌子,聞言不禁挑眉:“你打算怎么清算?”
苦菜花道:“當然是打回去了,打掉她兩顆大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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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跟著阿雪吧,到你能打她耳光為止。別打什么歪主意,讓我發現了,我就折了你兩只爪子。”
苦菜花裝得狠勇敢,其實有點怕穆典可。討好地應了一聲:“好噠!”,乖乖站到梅隴雪身后去了。
譚千秋一臉驚奇。
穆典可當然知道譚千秋在驚奇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苦菜花這個小姑娘人小鬼大,是個麻煩精。
但麻煩精有麻煩精的好處,梅隴雪天性單純,碰見那不懷好意的人,三言兩語就能給她騙倒。
苦菜花則不同。她打小跟著蘭花俏到處跑,三教九流的各色人都見過。若論人情世故,只怕比成年人還通透一些。
這倆人放在一起,剛好互補。
金雁塵和徐攸南騎馬先走了。穆典可腳腕有傷,帶著兩個小姑娘坐車走在后面。
馬車出了酬四方,還沒上橋就停下了。
只聽見一道男子嗓音高聲問:“請問是四小姐嗎?”
苦菜花搶在梅隴雪前頭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沖穆典可道:“師姐,是一個看起來很老實的男人,佩著一把劍,手里還拿著個瓶子。”
穆典可看出小姑娘的心思。她叫自己一聲師姐,自己若是應了。那她一轉頭就能扯著虎皮作大旗,說是自己的意思,讓千羽收她為徒。
倒真真是個機靈人。
穆典可笑道:“我是不是你師姐,我說了不算。”
苦菜花被當面拆穿,立馬老實了:“姑娘。”
穆典可從簾縫里看去,只見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立在橋頭,眉宇間透著憨厚,但絕不是苦菜花說的,人有多老實。
見穆典可下車,那男子從橋上迎過來,道:“我是常公子的護衛,叫趙平。公子有事,一早趕著回崇德堂了。叫我在這里等四小姐。”
說著雙手將瓷瓶奉上:“這是公子給您的藥。”
穆典可接過瓷瓶,只見瓶身分了三節,從上往下依次是藍綠白白。兩節之間有細如發絲的接縫。
趙平道:“這瓶子是可以旋轉的。四小姐想取哪一層的藥,握住那一節擰開就行。第一節藍色的藥瓶里盛的是傷藥,治您肩上的劍傷。第二節藍色的是治腳腕的。這兩種都是外敷。最后一節是顆藥丸子,解毒用的。”
這里不是崇德堂,沒有現成對癥的藥。必是她昨日說了自己要走,常千佛怕趕不及,連夜炮制出來的。
穆典可心頭一股暖流涌過,滿心里都是喜悅,卻又忍不住發酸。
從袖子里取出書簽,遞給趙平道:“這是我答應給常公子做的。還請趙護衛代為轉交。”
做書簽的材料是上好的湘西紫竹。削成厚薄均勻的一小片,兩面打磨,邊緣壓平,沒有一般竹書簽刺毛毛的手感,很是光滑。
不足一指長的書簽,竟足足容納了十字。鐫著:“雨住云出岫,水落石見天。”
字字舒展大氣,極見風骨。
書簽正面用淡水墨化開,渲了幅濛濛的煙雨圖,與正中間的字相得益彰,既不失了光彩,又不至于奪了那筆字的氣勢。
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趙平不由得在心里替常千佛感到欣慰,對穆典可的敵意亦減了幾分。接過書簽道了謝,上馬絕塵而去。
穆典可怔怔地瞧著那瓷瓶出了會神,轉身上了馬車。一路顛行車搖晃,只是倚著車廂不說話。
苦菜花一忽兒看穆典可一眼,一忽兒又看一眼。見她始終不來主動問自己,終于按捺不住了,說道:“我覺得那個叫常千佛的,對你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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