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蛾眉起身去了蒹葭院。
云央少不得又是一頓添油加醋,拿捏著嗓子,痛心疾首里又恰到好處地帶了幾分得意:“娘不常出去走動,當然是不知道了。這姑蘇城里啊,提到云家莊的小姐,都只認得錦兒,誰聽說過云林是誰的?不是我說自家妹子不好,她這出身的的確確是寒磣了點,脾氣又怪里怪氣的,除了模樣耐看點,是哪里配得上我們家二弟?…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一物降一物嘛,這種事說不準的,可能咱柳家跟云家注定就命里帶著親呢…娘,您說是不是?”
秦蛾眉滿腔怒火,成功地被云央這句“一物降一物”點炸了:這哪是什么命里帶親?這簡直就是孽障!自己三個兒子,竟然兩個都栽到云家女兒手上。看把這小賤人給得意的!
秦蛾眉回去后坐在房里大罵穆典可,末了還不忘把云央捎帶上:“你那個大媳婦也沒安什么好心,你沒看見她那個得意的樣子,這會指不定躲在哪偷笑呢。”
柳宿天聽了這半天也聽明白了,把毛筆擱在筆山上,取過濕毛巾擦了擦手道:“她也是一片好心,你跟個小輩置什么氣?”
秦娥眉氣呼呼道:“她會有好心?還不是蔣心蘭見不得那姓韓的女兒嫁得好,攛掇著她來挑撥的。”說到這里更來氣:“說起來,那云林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跟她那死了的親娘一樣,當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你瞧她平時裝得多乖順啊,沒想到背地里心機這樣深,居然盤算著讓咱家心原給她的舊情人報仇…真是不要臉!”
柳宿天笑道:“你就為這事氣成這樣?川南慕容家又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人家。讓心原去收拾了,多大點事。”
“收拾了?她想得倒美。合著咱被她算計了,還得巴巴地上趕子哄著她。她是仙女呢還是王母娘娘呢?真當咱家心原娶不著媳婦,就非她不可了?我看那王家的女兒就很不錯,模樣兒好,性格也好,比那個云林強多了。”
柳宿天把擦手毛巾遞給丫鬟,聞言挑眉道:“婦人之見!”
秦蛾眉正在氣頭上,一下子站起來了:“你什么意思?”
柳宿天淡淡地瞥了秦蛾眉一眼,道:“王德懷那個人憨厚有余,見識不足,他那個夫人更是淺薄無知,他們兩個能生養出什么好閨女來?倒是云嘯義的這個三丫頭,我原先還不覺得,現在聽你這么一說,我倒越發覺得她是個能成事的。這一肚子的心機,跟云嘯義還真有幾分像。”
秦娥眉沒好氣道:“照你這么說,她還是個好的了?”
柳宿天道:“好與不好,要看怎么看了。我不妨給你交個底,咱們這個家遲早是要交到心原手上的。
幾個兒子,你也看到了。以琛是個胸無大志的,事事聽從婦人。邵同雖然習武天分好,可是他剛愎自用,不通人情世故,將來容易得罪人。看來看去就只有心原是個堪大任的。”
秦蛾眉委屈道:“咱家兒子哪有你說的那么不堪?你瞧不上,我看著就很好。”
柳宿天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心原這孩子,雖說天資聰穎,悟性高,可是他氣量太小,容易鉆牛角尖。非得有個聰明人在一旁時時提點警醒著。
你可知道邵同鬧事那天,心原被人挑唆得差點當場殺了韓一洛。當時常紀海那個孫子就在場,那糊涂東西居然沒有認出來。最后還是云家那三丫頭故意叫自己的丫鬟出來露了臉,他為了討人家歡心,這才改的主意。且不管那丫頭是想幫哪一邊,光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見夫人的臉色和緩了點,柳宿天接著道:“你再看看你兒子這風流性子,這些年鬧的荒唐事還嫌少嗎?將來娶個軟弱的,一準管不住他,若是娶個性子潑辣點的吧,又保不齊鬧得家宅不寧。
非得云家三丫頭這樣的,才能拿捏得住他。”
秦娥眉被他說動了一大半,仍不無擔憂道:“可我擔心這三丫頭太有心機,心原將來會在她手里吃虧。”
柳宿天笑道:“女子畢竟是女子,再有能耐也得倚仗男人。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兒子了。”
云嘯義按穆典可說的,給了云央一點暗示,云央就編排得更加起勁了。
自從云崢告知云央,破陣之事金雁塵已另外安排有人后,云央便成日地心里發慌。一來不用再苦思陣法,大把的日子閑到不知如何打發,二來失去了一個在金雁塵面前立功的機會,委實讓她心里頭不痛快。好容易逮著個既能幫蔣心蘭出氣,又能看秦蛾眉笑話的機會,她豈能輕易放過了?三天兩頭地到秦蛾眉面前晃一圈,說一些含譏帶諷的酸話。
秦蛾眉滿腔的怒火剛被柳宿天安撫下去,又被云央挑得騰騰地竄起來。
云央一見秦蛾眉有反應了,愈發地文思泉涌,嘴皮越說越溜:“娘您不知道,云林那死丫頭除了算計二弟,還背后說道您的不是呢。說您倚老賣老,成天板著一張臉教訓這個教訓那個,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還說您那幾身衣服,不是紫的就是絳的,死氣沉沉的,像個道姑。要不是為了哄著您,她才不會穿這么難看的顏色…”
云央借著穆典可的口把平日里對秦蛾眉的不滿全說了出來,眼見得秦蛾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還不忘添上一把火:“還有件事啊,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秦蛾眉沒好氣道:“你想說就說,當說不當說的,你難道還說少了?”
云央笑嘻嘻道:“娘說的是,那我就說了。您聽了可千萬別生氣。我聽說啊,上次云林病了,請了隔壁街上的陳大夫來瞧病,云林院里的趙媽媽隱約聽見兩人說著什么打胎小月子的事。您想想啊,她師兄去世的時候她才多大,真真的是不要臉。也不想想這事要傳了出去,不僅我們云家莊沒臉,柳家更是要淪為全姑蘇城的笑柄…“
秦蛾眉坐不住了,沖到云家莊,一個耳刮子下去,穆典可白皙的臉頰上頓時浮起鮮紅的手掌印。
蔣心蘭看得心里那叫一個痛快,偏生還不能表露出來,驚呼道:“親家母,您這是做什么?”
秦蛾眉一把甩開她的手:“滾開!少在這里惺惺作態。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還不知道,你巴不得我一劍把這個小賤人給殺了,你好落得眼前清凈吧?瞧瞧你們這一家子,不是煙視媚行地用下作手段勾男人,就是背地里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沒一個好東西!”
穆典可是算計,煙視媚行勾男人,這說的就是云央了。
蔣心蘭這回是真怒了:“親家母,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云林這小賤人惹了你活該,我們家央兒沒犯著你吧?你開口閉口地說她勾男人,我倒想問問,是誰當年以勢壓人,非逼著我們家央兒嫁過去的?”
不提這話還好,一提秦蛾眉更來氣:“我以勢壓人?要不是你那個好閨女不知廉恥,還沒出閣就大了肚子,我家琛兒以死相逼,你以為我會稀罕她?”
“你說誰不知廉恥?”
“說的就是你。能養出這種閨女來,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兩人在清平居大吵了一架。從云央扯到韓姨娘,從云峰青樓聽曲說到柳心原包養戲子,說到秦蛾眉插足柳宿天與小師妹,蔣心蘭與唱戲的曖昧,柳紹同男生女相,癖好龍陽…從下一輩說到上一輩,算是把彼此的老底給揭干凈了。
眾丫鬟婆子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原先眾人還好奇著,好好的秦蛾眉為怎么就跑到清平居把穆典可打了一頓。這一下,再沒有人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了。
連著好幾天,云家莊都陷在一種神秘而興奮的氛圍里,丫鬟婆子三五成群地圍在墻根下咬耳朵,連做活的心思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