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云嘯義帶著自己的一子一女前往清平居請罪,這才知道穆典可已高燒陷入昏迷。
小葉坐在床頭抹眼淚。
徐清陽替穆典可把完脈后,氣得直瞪眼:“胡鬧!這簡直就是胡鬧!這是壓針,不是隨便扎著好玩的。生花丸再有用,經得起她這么折騰?”
班德魯急了:“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徐清陽瞪了他一眼:“你有辦法,你來?”
走到桌前唰唰寫了一張方子甩給余離:“趕緊去抓藥!”
余離豈敢耽擱,身影一晃,消失在門外夜色里。
徐清陽道:“是哪個混賬給她喝的酒?不知道她剛剛取針,身子正虛嗎?”
班德魯臉色有些古怪,猶豫了一下,說道:“圣主要喝酒,姑娘陪他喝了幾口。”
又說道:“夫人出事那天,姑娘陪圣主在戈壁灘上喝了一夜,酒壇子堆成山,沒見出事啊。昨天一共就拿了六壇子酒,還沒喝完。不會有什么事吧?”
徐清陽沒好氣道:“照你這么說,我是該夸他們兩個懂事,還知道節制?”
班德魯拙于口舌,剛才能說出那么大一番話已屬不易,這會接不下去了,只好不說話。
過了一會又問道:“什么是壓針?”
很平常的一句話,徐清陽不知道為什么愣住了:“你不知道?”
班德魯搖搖頭。
徐清陽拔高聲調又問了一遍:“你不知道壓針?”
班德魯滿面疑惑:“我應該知道嗎?”
看這樣子是真的不知道了。
徐清陽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為此事重大,金雁塵想捂得嚴實一點,沒讓太多人知道。大仇得報須盡歡的日子,金雁塵只讓人拿了六壇子酒,的確很克制了,應當是照顧穆典可的身體…試探地問了一句:“圣主那個酒量,六壇子酒都不夠塞牙縫吧?”
班德魯如實道:“圣主是有些不高興,但徐攸南說,只能找到這么多酒——”
話音未落,徐清陽跳了起來,怒聲大叫道:“徐攸南呢?徐攸南那個老東西在哪里?王八蛋!騙子!”
班德魯一愣,一臉懵然地看著徐清陽。
徐清陽兀自跳腳大罵:“老混蛋,敢騙我!”
金雁塵手下的這些人,像班德魯這種性情憨厚,心眼實在的人實屬異類。
剩下諸如徐攸南徐清陽之類,腦袋是一個比一個靈光,心眼一個比一個曲折。
徐清陽這些年看著與世無爭,諸事不往心里去。可到底也是曾經攪翻過整個唐門的人,本事還是有的。
班德魯還沒弄明白自己到底說了什么,徐清陽就從他的話里攫取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圣主不高興…以他對金六的了解,那小子就是再混賬,也不至于到了這個時候強還拉著穆典可喝酒。不喝他還不高興?
從頭梳理了一下班德魯說的那些大實話,徐清陽幾乎立刻斷定:穆典可壓針之事,金雁塵不知道!
徐攸南那個老混蛋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金雁塵的親筆信,還煞有介事地說什么六公子這個決定下得很艱難,是為了金家的大仇不得已而為之。
去他的不得已而為之!
他當時就覺得奇怪,才幾年不見,金六這小子就心狠成這樣了。從前捧著當塊寶的小媳婦,轉頭嫌得連根草都不是了,說壓針就壓針?
搞了半天,原來全是徐攸南在搗鬼。
金六那脾氣徐清陽是知道的。要讓他知道自己背地里行事,把他的小媳婦扎成了一個馬蜂窩,還不得拿刀追著他砍。
徐攸南那個王八蛋,真是把自己給坑慘了。
徐清陽大呼小叫地跳了一頓腳。要不是穆典可正高燒昏迷,他一準跑去攬勝院,一把毒藥撒下去,把徐攸南化成一灘膿水了。
徐清陽沒出得去,徐攸南自己倒是送上門來了。
美長老洗浴收拾停當,換了一身干凈袍子,渾身飄著皂香,飄飄謫仙人一樣地飄進來,三言兩語就把班德魯支了出去,瞅著徐清陽笑得很是動人:“反正這事你做也做了,后悔也來不及了。你無非就是怕六公子知道了以后,找你麻煩。此事你知我知,姑娘也不會說出去。你實在犯不上發這么大的脾氣。都塵埃落定了的事,再翻出來落一鼻子灰,不像你這個聰明人干的事啊。”
不得不說,徐攸南真的是生了一副讓男人看了都發不出脾氣來的好皮囊。
聲音也是要了命的好聽。像一壺不烈不淡,度數剛剛的醇酒,不疾不徐地順著壺嘴往外倒。循循善誘,誘得你不得不跟著他的步伐走。
若非如此,徐清陽當初也不會輕易叫他給騙了。
于是三言兩語,徐清陽又覺得徐攸南說得有理了。
不管壓針的命令是不是金雁塵下的,針都壓了又取出來了,穆典可自己也沒說什么,他非要把事情鬧大,鬧得讓金雁塵揍他一頓,那不是有病嗎?
徐清陽盡管很生氣,還是決定從善如流:“但是班德魯知道了。”
班德魯是個老實人,他知道了,就等同于金雁塵知道了。
徐攸南笑了:“這種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負責把你自己的嘴巴管好了,我保管你平安無事,不會缺胳膊少腿,短只眼睛什么的。”
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卻又韻律起伏,字正腔圓,有輕有重,咬字咬得那叫一個漂亮。
徐清陽一聽就炸了:“你個王八蛋敢威脅我?”
徐攸南笑著搖頭:“還真不是。”
調侃地看了徐清陽一眼道:“要不你去六公子面前坦白試試?反正我是不會承認我拿假信騙了你的。”
徐清陽更怒了:“你這個老不要臉的東西!”
徐攸南也不生氣,氣定神閑地籠著袖子笑。
都快五十歲的人了,看起來竟如三十出頭,眼角連條皺紋都沒有。
徐清陽這句“老不要臉”真真不應景,倒像是在罵自己。
他實在是胸悶氣短,偏偏又拿徐攸南無奈何,低頭憤怒地咒了一聲:“妖人!”
甭管你嘴皮子有多厲害,千萬別試著去招惹徐攸南。最后的結果一定是憋你自己一身內傷。
這是明宮中一個人所共知的常識。
徐清陽不認為自己有多么地與眾不同,很識趣地偃旗息了鼓。
惡氣還是要出一口的:“滾吧,老東西!別讓老子再看到你!”
徐攸南甩了甩袖子,很有姿態很有風度地滾了,好聽的笑音里有點為難:“這可不好辦吶…生平無所好,就愛沒事串個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