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
顧野聲音沙啞,口吻裹著狠勁。
被揮開的手,重重砸在欄桿上,撞出沉悶的聲響。這一下撞得有點狠,白術疼得一瞬皺起眉,緩緩吸了口氣,才將手收回來。
她墊著腳,湊到床前,隱約見到顧野擰著眉心,不由得心一揪,低聲喊:
白術的聲音輕輕的,怕驚擾著他,但他卻聽到了。
半晌后,顧野緩緩睜開眼。
隱約的,白術見到他眼里的猩紅。但是,下一刻,顧野又閉上了眼。
“乖,回去。”
顧野啞著嗓音,輕聲哄她,語氣竟是平穩的。
白術又不是傻子,馬上聯想到前因后果,又怎會聽話離開。
她本就在奇怪,為什么“巫教官沒向自己下藥,以來遏制她第二次考核的表現”。就連時正都在懷疑。
她想過是不是顧野做了什么。
可,顧野一沒有跟她當面換食物,二沒有在白天有異樣狀態,所以她也不確定。
沒想,她的懷疑并沒有錯。
“回去。”
感知到白術站著沒動,顧野一字一頓咬著音,語音有點重,還有些火氣。
“不要。”
白術果斷地回了他。
“白術!”顧野猛地往前一傾,手一抓,拽住白術的衣領,血紅的眼睛盯著她,字字頓頓地呵斥,“我讓你回去,聽到沒有?”
他的手在顫抖。
手指冰涼,像是從骨子里冒著寒氣,他靠近時,白術能清晰感知到他身上傳遞來的寒冷。
白術沒有甩開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說:“聽到了。”
顧野的手指攥得更緊了。
這時,白術伸出兩只手,覆上他的手。在碰上的那一瞬,顧野的手抖了一下,力道送了一些。
白術卻幾乎是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被冷汗打濕,皮膚上一層的汗,握在手里似乎沒溫度似的,冷得不像個活人。
“你冷嗎?”白術輕聲問他。
顧野跟她對視半刻。
她的眼睛沒半點情緒,琥珀色的貓眼水汪汪的,沒有絲毫波動。
卻讓人沒有抵抗力。
最終,顧野放棄了,將手抽出來,背對著她躺下,就當她不存在。
白術靜靜地站著。
顧野看似沒有陸白嚴重,只是有點難受,可那不過是“看似”。
他的汗水直接淌下來,衣服早已濕透,身體冷如寒冰,看似平靜的狀態之下,指不定有多痛苦。
很久以前白術就知道,別人的痛苦她是無法承擔的,所以她選擇漠視,就像漠視陸白一樣。可是,她現在站在這里,就跟腳下扎根了似的,無法靠近,也無法挪開,身體就跟僵住了。
不受控制。
她無法視而不見。
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慢,一分一秒都被拉得無限漫長,而所有的感官也被擴大。
顧野聽到了點動靜,一個想法剛一浮現,就已經淪為現實——小姑娘爬上了床,躺在他身后,伸手抱住了他。
“白術。”顧野嗓音嘶啞,連說話都費勁了,“你走開。”
“不走。”
纖細的手臂纏上來,白術的聲音執拗卻強硬,柔軟的身軀貼近,帶著屬于常人的體溫。
顧野連趕走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只能任由她抱著。
溫暖的身軀將體溫一點點傳遞過來。
只是,杯水車薪。于他而言,沒一點作用。
白術緊緊抱著他,喊:
“…”顧野聲音僵硬,“別說話。”
“我跟你說話,你別回應。”白術將臉埋在他后頸,輕聲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我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了。
十年前,她見過“陸野”這般模樣。
“你騙我。”白術又說,“你明明受不了這藥。”
顧野緊緊閉上眼。
十年前。
南方的夏天來得早,剛剛入夏,氣溫就居高不下,知了叫個沒停,宣告著即將到來盛暑。
那個夏天,小白術依舊見不到紀遠和白青梧。臨近暑假,別的同學都在做假期計劃,唯有白術,被紀常軍壓榨得像個只能喘息的提線木偶。
只有完成規定任務后,小白術才能拿著滑板溜出門。
她愛極了各種危險技巧。
對年幼的她來說,任何刺激和冒險,都是跟“自由”掛鉤的。
那段時間,她在奶茶店遇見了個會玩滑板的大哥哥。早已能夠馳騁職業滑板屆的白術,被他稱之為“菜鳥”,時常會指點一下她的動作。
還經常請她喝奶茶。
她得空了就去找他。
那一天傍晚,天氣燥熱,知了不停歇地叫著,一聲又一聲,直叫得人心情煩悶。
小白術坐在畫室里,聽到紀常軍在隔壁陽臺打電話。
“九歲開畫展,這里面的新聞價值有多大,你不是不懂。…嗯,拍賣會那邊安排一下,把她的作品價格抬高一點,我們私下再打包送兩幅畫,等她的價值抬上去了,保證不會虧…什么風格的都可以畫,她是個天才…”
無外乎都是些商業炒作的事宜。
小白術越聽越煩。
兩個小時,畫架上的紙,一個墨點都沒留下。
終于在某一刻,小白術將畫筆一扔,拿起斜放在墻壁的滑板,沖到陽臺,一躍而下。
“白術,你做什么去——”
紀常軍看見了,朝小白術喊。
小白術就當沒聽到。
她踩著滑板駕著風,傍晚的陽光還有些燙,落在皮膚上火辣辣的。不多時,身上就是一層的汗水,濕了衣服,搭在皮膚上黏糊糊的。但很快,又被掀起的風吹干了。
抵達奶茶店時,空氣涼快了一些,小白術猛地一停,踩著滑板一端,滑板彈到她的手上。
炫酷的動作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她沖到店門口,沒見到陸野的身影,只見到幾個眼熟的店員。
“陸野呢?”小白術朝一個大姐姐問。
“白妹妹又來找陸野啊。”大姐姐認出了她,露出溫柔的笑容,“他請假了。”
“什么假?”
“沒問呢。”大姐姐回答,“他明天應該會來——”
話還沒說完,小白術已經踩著滑板遠去。
遙望著小白術的背影,大姐姐無奈地笑了笑。
小白術是知道陸野住哪兒的。
他帶她去過一次。
在城市被遺棄的角落,那是一片混亂的區域。
十年后,那一片早拆遷了,成了欣欣向榮的新城區。但十年前,住的都是些社會底層,魚龍混雜,有外來打工的,有本地的混混,有流竄的罪犯…什么人都有。
踩著滑板在狹窄小巷里穿梭的小白術撞到了個紋身大哥,那人伸手就去揪小白術,被小白術一滑板砸中了腦袋。
那人摸著一腦袋的血,被小白術嚇到了,眼睜睜看著小白術離開。
小白術進了一棟三層居民樓,一樓是主人住的,二三樓被租了出去,住著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小白術徑直奔向三樓。
門鎖著。
敲門,沒人應。
鎖是老式的,很好開,哪怕小白術沒學過開鎖,只用一根鐵絲,也輕易打開了。
房間是兩室一廳的,陸野跟別人住,不過,沒一點人生活的氣息。每次來,小白術都沒見過另一個人,只看到鞋柜處有不適合陸野腳碼的鞋,很大。
她沒有私闖民宅的自覺,在門口甩了鞋,赤著腳就往里闖。
跑到陸野臥室門時,小白術僵了一瞬。
“陸野!”
小白術跑過去,連滑板都扔了。
少年蜷縮在床上,夕陽的余暉鍍在他身上,橘黃的,帶著溫暖,可卻跟慘白虛弱的他形成鮮明對比。
一床竹毯被汗水浸濕。
他衣服濕透,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
小白術從未想過人可以流那么多汗。
“陸野!”
小白術跪坐在陸野身邊,伸手去推陸野。
陸野吸了口涼氣,迷蒙中恢復一點意識,眼睛睜開,卻露出一雙鮮紅的眼睛。
那是一雙野獸的眼睛。
不是人的。
小白術明顯一僵,往后縮了下。
她的反應太明顯了,陸野哪怕疼得意識混沌,也察覺到什么,閉著眼,牽強地勾了下唇:“嚇著你了?”
小白術靜默了片刻。
然后,她抓住陸野的手,問:“你病了嗎?”
“嗯。”
少年睫毛顫動了下,眼皮微顫,卻沒有再次睜開眼。
下一秒,小白術松開他,“我給你叫醫生。”
她動作太快了,松開他就往外面跑。
陸野猛然睜開眼,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回拉。力道沒控制住,有些重,她跌倒在他懷里。
“別叫。”陸野怕她亂跑,圈著她,下頜抵著她的腦袋,啞聲說,“哥哥很快就好。”
小白術半信半疑,皺著眉:“你很難受。”
“不難受。”
陸野沒費心地糊弄她。
“你太冷了。”小白術揪著他汗濕的衣服,小聲問,“我給你取暖會好一點嗎?”
“會。”
陸野哄她。
于是,小白術主動抱住他,奢望著傳遞給他一點溫度,能讓他好受一點。
可——
九歲的孩子,在一通狂奔后,一閑下來,疲憊和席卷涌上來,那顧得著那么多,時間久了就犯困。
夏天那么熱,陸野那么涼,她意識模糊時,直接將陸野當空調使了。
睡得香時,還在陸野懷里蹭一蹭,像一只小貓。
白術回憶著過去。
想到什么說什么。
顧野一直沒有動,可白術能清楚地感知到,顧野的情緒平靜下來,對她的抗拒也不如先前般強烈。
“我為什么會忘呢?”白術自言自語地嘀咕,“我記憶力明明那么好…”
她一直想不通。
12歲以前的記憶,在她這里,都像是蒙了一層紗,斷斷續續的,沒什么影響,只是不如12歲以后深刻。
這是冬天。
顧野像一塊冰。
白術已經感覺到冷了,意識也不如先前般清晰,可是,依舊緊緊纏著顧野,時而給顧野哈氣,希望一丁點溫度都能對他有所緩解。
盡管,她清楚地知道——
冷,相較于疼,對于顧野來說,微不足道。
“顧野,你好點兒了嗎?”強撐著睜開眼,白術聲音又輕了一些。
“嗯。”
“那就好。”
白術摸索到顧野的手掌,抓住,分開他的手指,跟他十指相扣。
顧野疼得狠了,手指力道很重,白術的手被攥得生疼生疼的。
但白術一聲不吭。
她繼續說:“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嗎,我什么都說給你聽。”
許久,顧野才回:“隨便。”
“那我隨便說了…”
白術便講記憶清晰的12歲以后。
12歲以后,她離開了紀常軍,得到解放。
紀遠成天像個神經病一樣逗她,想喚醒她被壓制的童心,結果對那時她而言不管用,紀遠一舉一動落在她眼里,活像個智障。
又談到牧云河。
牧云河身在富裕家庭,是個實打實的富二代,但因父親意外去世,親戚用不正當手段瓜分了父親家產,并且將他和母親逐出了門,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牧云河和母親都過得很拮據。
還未成年的少年,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度被打擊得自信全無。
“他那時候像個啞巴,第一次被紀遠帶回來吃飯,就說了三句話。‘你好’‘謝謝’‘我走了’。”
“來得次數多了,我就跟他混熟了。他經常打聽小姑娘喜歡什么,然后用勤工儉學的錢給我買,我不喜歡。紀遠就給他出餿主意,說我喜歡速降,讓他籌錢給我買直升機。結果他剛高中畢業就送了我一架…”
“我沒有哥哥。紀遠想認他當干兒子,又覺得趁人之危、占他便宜,就沒提。”
“聽說白猊是一條神犬。它是在天災里降生的,剛出生沒幾天,就跟搜救隊救了一家子人,后來被紀遠撿了個便宜…”
太冷了。
白術感覺自己都成了冰塊。
可——
顧野的體溫終于沒那么冷了。
在某一刻忽然回溫,像個火爐。
“你還疼嗎?”白術問,呵出的氣都是冷的。
一直沒動的顧野,感覺到她噴灑在頸側的涼氣,輕嘆一聲,翻了個身,把她摟在懷里。像很久以前一樣,把她壓在懷中,下頜抵著她的腦袋。
“你睡一覺我就好了。”他安撫她。
“疼嗎?”白術堅持問。
“還好。”
顧野低聲說。
嗓音依舊是啞的。
卻沒有先前那般痛苦和克制。
白術稍稍放下一點心,但還是說:“好了跟我說。”
“好。”
顧野答應了。
他的身體溫度明顯偏高,但是對于現在的白術而言,正好。
白術昏昏沉沉地閉了眼。
短暫的夢里,似乎夢到了十年前的后續——
那一天,小白術醒來時,天早黑了。
她睡了一覺,揉著眼睛,發現她還躺在少年懷里,但少年睜著眼,眼里沒了血紅,眉宇舒展著,似乎不難受了。
“陸野,你病好了嗎?”剛剛睡醒的小白術,嗓音奶聲奶氣的。
“嗯。”
“我餓了。”小白術心寬得很,以為陸野沒事了,注意力一下轉移,“你呢?”
“嗯。”
聽到陸野給了準確回答,小白術立即坐起身,往床下跑。
“我去買晚餐。你吃什么?”小白術問。
她沒安靜下來。
差點將整個臥室都掀了。
陸野還沒緩過勁來,聽到乒乒乓乓的動靜,撩了一下眼皮,問:“你在翻什么?”
“你的錢包。”小白術頭也沒抬地回答,“我沒帶錢。”
“客廳,桌上。”陸野失笑。
“哦。”
小白術赤腳跑到客廳。
不一會兒,她拿到錢包了,又跑回來,趴在門口問:“你吃什么?”
“跟你一樣。”陸野說。
“行。”小白術點頭,“你等我啊。”
說完,她轉身就跑,一看就是餓極了。
少年看著她跑沒影,手指輕輕蜷縮一下,半晌后,費勁地坐起身。
出了一身汗,臭烘烘的。
他起身去沖澡換衣服。
小白術會去附近一條街上買早餐,他帶她去過,不用擔心。他換好衣服下樓,正好可以去接她。
而——
小白術遇到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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