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在把牧云河懟門外后,就回屋睡了個回籠覺。
約摸七點左右,白術踩著滑板出小區,不到十分鐘,就帶來兩份早餐,然后順帶拎著那一套情侶咖啡杯,按響了顧野家的門鈴。
顧野剛起來,正在扣襯衫扣子,他一手系扣子,一手開門,剛醒氣質裹挾著慵懶,配上襯衫特有衣冠禽獸那味兒。
他見到白術后略微訝然,問:“不是給你錄指紋了嗎?”
“禮貌。”
這么禮貌的小朋友,他忽然有點不適應。
然后,他看到自詡‘禮貌’的小朋友,輕車熟路地換鞋進門,將早餐放下后,又去廚房忙活去了。
顧野洗漱出來,見到餐桌上放著油條、手抓餅、花卷、雞蛋,都是雙人份的。
地道的東國早餐,配上了兩杯咖啡。
還是用精致的情侶咖啡杯裝的。
顧野覺得審美受到了侮辱,但是,見到坐在一旁等他來吃的白術,強行將涌到喉間的諷刺咽了下去。
沒關系。
小朋友喜歡就好。
——顧野如此進行自我催眠。
他踱步走過去,拉開椅子在白術對面坐下,剛想拿起一根油條,就發現手中一空,油條被白術奪走了。
他悠悠抬眼。
“今天買的油條不好吃,你吃這個。”
說著,白術將自己的手抓餅推給顧野,同時輕輕皺眉咬了口油條。
平時都是將不好吃的跟他交換,現在忽然轉了性,顧野心里的不協調感倏然擴增。
他捏起那個手抓餅,若有所思地盯了白術片刻。
“喏。”
這時,白術剝好了一個雞蛋,沒吃,而是將其遞到顧野跟前。
顧野放下手抓餅,將雞蛋接過來,卻沒急著吃。
他用手指輕輕叩響了桌面,瞇了瞇眼,嗓音略微沙啞低沉:“老實說。”
“嗯?”
白術咬著油條,狐疑地看他。
顧野覺得這場面實在是不對勁,干脆開誠布公:“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想找哥哥幫忙?”
“…”白術眨了眨眼,好半晌后,尤為真誠地問,“情商低就是你至今沒有女朋友的原因嗎?”
顧野滿腦門的問號。
又咬了一口油條,白術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視線緊緊盯著顧野,像是在憋著一口氣似的。但是,在把油條咽下去后,她的視線移開一瞬,又恢復了正常。
她忽然說:“對了,你把我給你那些照片,都還我。”
“干嘛?”顧野莫名地問。
白術喝了口咖啡,說:“你又不喜歡。”
“我還沒細看。”
“用不著細看,她們都配不上你。”白術想都沒想就說道。
“咳咳。”
顧野差點被一口熱咖啡嗆到。
小朋友是被魂穿了嗎?
竟然學會說“好聽的話”了?
“那你覺得怎樣的才配得上哥哥?”
白術一頓,很快接話:“就我這樣的吧。”
要不是你一副自然隨意的神態,我還真當真了。
“行行行,以后就按照你的標準找。”顧野笑著附和道,卻是開玩笑的口吻。
白術:“…”
他是瞎了嗎?
活該他單身到現在。
白術撇嘴,埋頭吃早餐,甚至將咖啡一飲而盡。
吃了早餐,顧野一如既往地出門,去學校上課。
白術干脆帶上白猊,一起賴在顧野家里。第一時間在書房找出她以前給顧野那些照片,一股腦全扔垃圾桶里,然后霸占顧野的電腦、椅子、數位屏來畫漫畫。
——顧野的電腦是有密碼的,不過他家門密碼都給白術了,也不在乎一臺電腦。
畫了約摸兩個小時,白術忽然想到一茬,將壓感筆放下,隨后拿出手機,在某論壇小組注冊了一個全新賬號。
瀏覽著各大情感大師的精品言論。
但——
不一會兒,白術聽到玄關那邊有了動靜。
退出論壇,手機在手里轉悠兩圈,白術站起身,只手放兜里,悠悠然地踱步往外走。
門被打開,一個“賊眉鼠眼”的人探頭進來。
只是,尚未看清里面情況,一抹黑影就迎了上來,先是猝不及防地給了他一拳,然后揪住他的肩膀往里一拉。
一拳砸在腹部時,白陽就疼得昏天暗地的,結果一站定,又感覺一道勁風迎面而來。
白陽預感這一拳下來,自己極有可能會死,當即也顧不得什么顏面,抬高聲音喊:“我不是小偷!”
勁風砸在臉上,帶來一陣刺骨寒意,白陽下意識閉上眼,然而,迎面砸來的拳頭停在他鼻尖處,頓了一秒,隨后收回。
躲過一劫,白陽僵在原地,長舒口氣,然后緩緩地睜開一只眼。
然后,他看到先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姑娘站在面前,不是印象中的乖巧冷淡,而是一身的冷漠和戾氣,氣質里氤氳著危險。
很快的,白術似乎是認出了白陽,眸光微動,頗有不爽地皺了皺眉。而后,將氣質一收,恢復了白陽記憶中的模樣。
白陽揉著小腹,感覺自己活過來了,又看了眼面無表情擱跟前杵著的白術,有些尷尬。
他想緩解一下這詭異僵硬的氛圍,想了想,腦筋不知連通了那一根外星神經,冷不丁冒出一句,“被顧野那小子金屋藏嬌了?”
這人莫不是個傻子。
無言地瞥了他一眼,白術選擇性忽略他的話,同時頗為冷淡地問:“有事嗎?”
“哦。”白陽摸了摸鼻尖,不知怎的,面對這個武力值異于常人的小姑娘,他倍兒心虛,不由自主地回答她,“找顧野。”
白術沒請他進客廳,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公事公辦地回答:“他上課去了。”
白陽點頭,說:“下午回來,我就在這里等他。”
略微停頓,白術很快想到什么,歪了下頭,酷酷地問:“討論你這個光桿司令組建戰隊的事嗎?”
這小姑娘說話可真狠。
不過——
顧野也真做得出來,竟然在背后跟一小姑娘這么編排他。
連這種事都跟人說。
“哥哥不是光桿司令。”白陽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一個戰隊就四個人,我們已經有三個人了。第四個正在物色中,不過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你說的三個人,是包括除你之外的我和顧野嗎?”白術哂笑。
白陽一窒。
他夸張地退了半步,隨后仔細端詳著白術,從發梢到腳跟,寸寸掃過,一點兒都沒漏下。可任憑他如何打量,都無法將跟前的小姑娘和顧野口中的大佬聯系到一起。
——不對。
——顧野說的是,他聯系到兩年前那個亂碼兄了。正因如此,顧野才會答應加入他的戰隊。
“你就是那個在網上跪著叫常海棠‘爸爸’的亂碼兄?”白陽將這疑惑脫口而出。
空氣一片靜默。
那一瞬間,白術的眉目凍上一層寒霜,連看人的視線都化作尖銳的冰刀,一刀一刀剜過來,如同凌遲。
白陽覺得自己此刻游走在進出醫院的邊緣。
末了,白術終究忍住了,沒動手,表情冷漠地說:“我被盜號了。”
聲音若有實質,一從她嘴里飄出來,就能化作冰渣。
白陽被凍得一個哆嗦,虛得連底兒都找不到了,“是是是。”
“你質疑我?”白術瞇了瞇眼,覺得他不夠真誠。
“是…”白陽下意識點頭,爾后反應過來,趕緊搖頭,“不不不。”
白術神色淡淡,動了動手腕后,倏然道:“來玩兩局吧。”
“什么?”白陽怔住。
“玩、兩、局。”
白術一字一頓,像在關懷一個耳背的殘疾。
“…哦。”
可能是胃痛一直在提醒自己雙方武力值上的差距,白陽恍恍惚惚地就被白術帶去了書房。
講良心話,白陽一直自詡為紈绔子弟,盡愛招惹是非,憑借著白家的身份背景,這二十余年來,能讓他站跟前就覺得“虛”的,真沒幾個。
但,現在這小姑娘——
算一個。
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他就是有點怕這小姑娘。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電腦前坐下,白陽忽然想到這一茬。
“白術。”
“中藥里那個‘白術’?”
“嗯。”
“我叫白陽,陽光的陽。”白陽將衣袖挽起來,朝白術一笑,“都姓白,沒準我們祖上是一家人。”
“那倒不必。”白術答完,又看了一眼他傻笑的模樣,輕擰眉心,“丟臉。”
小姑娘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嘛就覺得“丟臉”!
手心捏著鼠標,白陽遲遲沒有動作,好半天后,他才緩緩吐出口氣,反復勸慰不要跟小孩一般見識,心平氣和地跟白術說了一句“開始吧”,然后兩人開始玩游戲。
不是組隊,而是單排跳機場,沒碰上就按照誰殺的人頭來算,碰上了就看誰死誰活定勝負。
白陽再不濟,也是職業選手。
雖然聽顧野稱贊過“亂碼兄”,但因為心目中的大佬跟白術劃不上等號,白陽始終沒有正式白術的實力。
直至,在他糊里糊涂被SY3298一槍爆頭之后…
顧野下午沒有課,上午的課一結束,就帶了午餐回來。
帶了兩份。
一份白術的,一份白陽的。
早上跟白陽提了一句SY3298的事,想讓白陽抽空跟白術見個面,結果白陽的積極性異常地高,非要說現在就過來。
好賴說不過,顧野就讓白陽在家等他。
不過,他沒料到白術一直待在他家,已經跟白陽碰上了。
“白陽來了嗎?”
顧野開門進來,見到的是在陽臺跟白猊玩的白術。他視線大致掃了一圈,并沒有見到白陽的身影。
看到顧野回來,白術馬上停下跟白猊玩的動作,起身,走進客廳,“來了。”
顧野問:“人呢?”
“他要跳樓,被我攔住了。”白術輕描淡寫地說著,隨后朝書房看了一眼,“現在躺書房里如同一具死尸。”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買了你愛吃的糖醋小排。”顧野將飯菜一放,“你先吃著。”
“好。”
白術點頭。
顧野轉身進了書房。
原本,顧野還當白術文采好,采用了夸張修辭,沒想到,白術還是那個實事求是的白術,一句摻水分的話都不說。
白陽就躺在地毯上,平躺著,閉著眼,雙手交疊放在小腹。
可不就是“一具死尸”么?
“死了嗎?”顧野踱步走進去,非常沒有同情心地問了一句。
白陽緩緩地睜開了眼,又緩緩地扭轉了頭,再緩緩地看向顧野。
他的時間像是放慢了N倍。
“我…”白陽張了張口,神情呆滯,嗓音沙啞,“還…活著…嗎…”
“大概是死了吧。”顧野隨口回答。
白陽便‘安詳’地閉上了眼。
顧野嗤笑一聲,將椅子拉出來,悠然落座。
然而,白陽忽然就“回光返照”一樣,猛地坐起身,大喊一句,“讓我去死吧!”然后就沖向了飄窗,扒拉著窗戶做往下跳的動作,同時嘴里喊,“我不活了!顧野,我不活了——”
顧野慢條斯理地剝著糖,看都沒看他一眼。
任由他這個戲精擱窗口演戲。
白陽自己演了會兒,發現沒有人捧場,他半尷尬半僵硬地杵在窗口,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著他的塑料兄弟顧野。
“白術那小混球都能過來把我打暈,你作為多年好久,就這么眼睜睜看我往下跳?”白陽痛心疾首地指責,什么公子哥的臉兒面兒統統不要了,此刻他就是一個積攢了二十余年怨氣的怨婦。
將糖果扔到嘴里,顧野將右腿搭在左膝上,懶懶地嫌棄眼簾,說:“她只是嫌你吵。”
你只是善于捅刀。
這一刻,白陽心如刀割,感覺最后一抹希望被掐滅,只想跳下去后一了百了。
“下來說,”顧野說了句人話,結果話鋒一轉,“別把我窗戶扒拉壞了。”
聽了顧野前半句話,白陽剛想下來呢,結果他后半句話,死死讓他定在了窗戶上。
“我不!”
白陽倔強地像是一個三歲智障。
顧野:“…”算了,多年塑料情,好歹能敵得過一扇窗戶。
“說說吧,我家小朋友怎么著你了?”顧野終于將事情引導到正事上來。
一提起這個事,白陽就聲淚俱下。
大呼三聲“不是人”,直至把白猊“呼”過來嚎叫幾句警告后,白陽才閉了嘴。他往飄窗上一坐,面如土色地講述了他上午的“艱難求生之旅”。
第一局,他被白術一槍爆頭后,以為只是個意外。
于是,越挫越勇。
結果,越勇越慘。
白術是全能型選手,精通各種戰術,并且靈活多變。無論是城市戰、叢林戰、雪地戰、荒漠戰…她都能玩得游刃有余。
如果她像個小仙女一樣簡單干脆的給人一槍爆頭,那還好。
偏偏,她不做人。
她喜歡玩心驚膽戰的“貓捉老鼠”游戲,把人玩得團團轉。——對,她是貓,別人都是老鼠。
白陽自認為見識過不少頂尖高手,他們技術高超,非常難纏。可是,他沒見識過像白術這種,技術高超還性格惡劣的。
在完敗了十來局后,白陽心如死灰,想要就此歇戰。
結果白術玩得興起,不肯放過他,偏生她那嘴毒的啊,隨便一兩句話,就能讓人打雞血似的迎戰,然后不自覺投入進去,一局一局地跟她杠。
“我跟你說!”說到亢奮之際,白陽從飄窗上跳下來,狠狠地一拍桌,“你知道什么叫降維打擊嗎?!你知道什么叫心如死灰嗎?!前者是說她,后者是說我!媽的,我職業生涯至今,就今天上午,第一次萌生出‘再也不想玩《BUG》’的想法!惡魔!她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惡魔!!”
顧野淡定地看著他激動的模樣。
白陽還不肯善罷甘休,又激動地拍著桌,“不!魔王!她就是游戲里那種反派大魔王!正義的主角肯定會跳出來消滅她的!”
他喊完,長長地吐出口氣。
就在這時——
門口幽幽地飄來白術的聲音:“可惜,大魔王霸凌千萬年,才會蹦出一個幸運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