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這一場雨來勢洶洶,久久未停,伴隨著閃電雷鳴,震得樹梢搖晃,震得人心神不寧。
陸家。
葉臻從陸方女士房里出來,迎面與安李瑩女士對上了眼。
安李瑩顯然剛進門,從頭到腳都帶著一抹濃重的濕氣,一向保養得豐潤的臉帶著蒼白無神,眉目間的疲憊極其明顯。
兩人沉默著對視,似有一道無形而巨大的溝壑將她們隔離開。
明明如此熟悉,在這一刻卻又顯得分外的陌生與疏離。
“媽”葉臻叫了聲,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她靜靜地望著安女士,只覺得眼眶發脹,喉頭發苦,心里酸楚難忍,悲傷卻又哭不出來。
安李瑩沒有應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葉臻不敢直視她的眼,一股剜心之痛,生生地從心頭蔓延而出,疼得她呼吸都急迫起來。
屋外,雨聲依然啪啪啪地響著。
屋內,安李瑩略顯淡白的唇終于揚起,語氣平靜“嫲嫲怎么樣了”
葉臻抬眼,望進她平靜無波的眼底“她說沒胃口吃東西,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爸那邊呢”
“暫時還沒有消息。阿遠不是讓你呆在那邊不要回來嗎怎么跑回來了”
“我擔心。”
回來接受問詢的事情,她沒講。
“事情不想發生也發生了,擔心也沒有用。清者自清,他們查不到證據自然會放人,”安李瑩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慰她。
“那公司呢”
“從明日起,我暫代董事長職務,阿遠將hy交給你,你好好看著,不要讓它出事。”
她語重心長地交待。
“我知道。”葉臻點頭“媽,你先上去換衣服,小心著涼。”
“不要緊。車子在外面等著了,你先去那邊,最近沒事不要回來。”
“對不起。”葉臻離開之前,還是對安李瑩說了這三個在這個時候最沒有用的字。
“一家人,用不著這三個字。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阿遠擔心。”
“知道。”
葉臻走了。
安李瑩轉身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長嘆一聲。
若不是這件事爆發出來,該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的是他們安家,是安誠。
是他,當初將那個案子給壓了下去,因為秦生。
現在,事情以這種方式爆發出來,他們之間,短時間之內是做不到心無間隙了。
霍云易與賀靜嘉的車子低達陸家大門時,與載著葉臻的車子碰上。
雨勢太大,豆大的雨點從降下的車窗砸進來,賀靜嘉做了個有事電話聯系的手勢后升起車窗。
他們的車子剛停好,后面一輛低調的奧迪跟了進來,是賀政哲。
陸德宣出事,能扯上關系的都不會挑這個時間來訪,畢竟事情能淺則淺。
賀政哲身后代表著賀家,既然這個節骨眼來陸家,那就是要給陸家背書了。
“阿哲哥”
賀靜嘉撐著傘迎了上去,一臉的焦急“大伯爺那邊怎講”
“進屋再進。”賀政哲平靜地回道,轉身率先進屋。
安李瑩,陸方女士都出來了,賀政哲也沒說什么,就是安慰了幾句,無外乎清者自清,讓她們勿要過多擔心之類的話。
他沒呆多久就率先離開了,雨還在下。
陸方女士要留賀靜嘉與霍云易在家吃晚飯,他們應下了。
葉臻離開陸家后記司機去了她位于s大的公寓一趟。
一進門,她直奔客廳的神龕供臺 夜色彌漫,雨勢漸息。
屋里沒有開燈,她一個人坐在地上,雙手抱膝蓋,將頭埋起來,哭得停不下來。
“媽我該怎么辦呀”
怎么辦,才好 門鈴一陣陣地響著,將她從無盡的絕望與悲傷中拉出來。
是新月來了。
葉家發生那么大的變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更別提忽然取消掉的婚禮。
從曦曦那里知曉她今日回了s城,她知道她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便沒有打擾她,可心里卻是一直擔心她,不知她怎么樣。
放學后,不自覺地撐著傘走到她公寓外面,不曾想會在7-11里碰到有過幾面之緣的陸家司機正在買煙,她才知她一個人呆在家里很久沒有下來。
“臻臻,別哭,別哭不難過”她抱著顫抖不已的她低聲安慰著,自己的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冒出來,她悄悄地拭了去。
新月安撫了她許久,她總算是暫時休聲。
然后去擰了條濕毛巾出來,幫她擦臉,擦手。
葉臻將頭靠她的肩膀上,聲音嘶啞地開口“月兒,謝謝你。”
“怎么跟我講這種話。”新月摸摸她的臉“雖然我幫不上你什么忙,但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陪著你。”
葉臻剛停的淚,又落。
九點半,兩人一同下來,天空還飄著點點細雨。
葉臻同新月告別,上車。車子剛啟動,一輛重型機車疾弛而來,攔在車頭。
機車騎手拿下安全帽放車頭,長腿利落地跨下車子過來,敲了敲車窗,是陸晉。
年前負責完西南公益項目之后,他便正式進入hy金融投資部實習,從基層分析員做起。
上個禮拜,他請了假回學校一趟,處理學業問題,沒想到就出了這么大的事。
偉大的革命導師告訴我們,對于資本來說,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如果有20的利潤,它就會活躍起來如果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如果有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葉氏就是一個活生生例子。
不管是出于同窗之誼還是同仁之情,他都此事極為關注,不希望她出任何事。
“你怎么樣”
陸晉問得直接了當。
車內燈光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她那句略帶嘶啞的“沒事,你學校的事情都處理了好嗎”卻泄露出她此時的不良狀態。
但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會追問。
“好了,等會我就去h市,明日回公司上班。”他點頭“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ca我。”
“好。”
他轉身往他的機車而去,她關上了車窗。
兩輛車子同時啟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新月撐著傘,一直到他們都走了很久很久,這站在那里。
一直到父親的電話過來,她才回神。
“新月,你在哪里”
“還在學校。怎么了,爸”
“剛才換輪胎時不小心閃到腰。你能不能到會所那邊幫我接一下傅生我把地址發給你。”
葉臻車子抵達半山別墅,已是夜晚十一點半,空氣中也是一片雨后的潮濕。
她剛下車,迎面而來的是安琪一記重重的巴掌。
“葉臻,我真是看錯你了。我們哪里對不起你阿遠哥對你不夠好陸家對你不夠好安家對你不夠好你要這樣陷害我們現在這樣,你高興了滿意了”
安琪一字一句,都像是把鋒利的刀,往她心上扎,扎出無數的血窟窿。
她沒有辯解,一句也沒有。
事情發生后,還沒有人這樣的厲聲指責她,這讓她心頭的內疚更沉更重。
安琪罵得不錯。
她自私自利。
她忘恩負義。
她恃寵而驕。
她不自量力。
她為虎作倀。
她罪該萬死。
她犯下這么深重的罪,她為什么還不去死了算了 對啊,最該死的人是她啊。
可她連累了那么多人,她怎么還好好地站在這里可她,又怎么能這樣就死了 她害她最愛,最想守護的那個男人,他的親人,他的家庭,他的事業陷入一片混亂,她還沒有贖罪。
她的妹妹,無依無靠的妹妹還未成年,她怎么忍心丟下她她要怎么跟媽媽交待對啊,媽媽 媽媽一命換一命,讓她活了下來,她怎么能就這樣死了啊。
不能啊 葉臻靜靜站在那里,任安琪罵她,一言不發。
妹妹跑了出來抱著她的腰哭得泣不成聲,星辰將情緒失控的安琪拉開。
在一片混雜聲中,邵百川匆匆趕來,將安琪帶了回去。
葉臻坐在溫暖的客廳里卻遍體生寒,一直到手背上不停地落著溫熱的雨,她才回過神。
將哭得差點喘不過氣的妹妹抱住,輕拍著她背后。
“曦曦不哭,姐姐沒事。”
“曦曦,乖。”
星辰拿了毛巾與冰塊出來,紅著眼眶給她敷紅腫的臉頰。
“別理那個瘋子。”星辰憤憤不平“她憑什么打你憑什么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全都往你身上推她爸爸要是真那么干凈,人家還能誣賴他我要打電話給舅舅她實在是太過分了”
“星辰,不要打給他。”葉臻按住星辰蠢蠢欲動的手,“他那里已經夠煩了。安琪只是擔心他父親”
就算安誠真的干凈,但是他與趙生,秦生是一派的,層層關系,環環相扣,他們出事后,他怎么可能安枕無憂zz斗爭,鏟除異己,人家不會放過他。
就算最后無牢獄之災,可這對于一個野心勃勃,一心向廟堂的男人來說,此生已經走到了盡頭。
另一間別墅里,安琪將房間里所有能扔,能砸到地上的東西全都扔了,砸了。
最后背靠著床坐到地上,將臉埋進了膝蓋里。
邵百川一直看著她,他知道她這些天心里承受了太多沉重的壓力,所以任她發泄夠了,才坐到她跟前,摟住她顫抖的肩膀。
今日不僅是葉臻被問詢,她也是。
期間,她冷靜得不像話,除了不知道還是不知道,什么也問不出來。
可他知道,她心里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她整個人縮進他懷中,眼淚刷刷刷地往下掉。
這么多天,她一直都沒有哭,可現在她忍不住了。
她的家,可能要散了,父親有可能面臨十數年的牢獄之災。
還有陸家,姑父也被帶走了安琪只覺得明日一片黑暗,前所未有的害怕,茫然 邵百川任她哭,將所有的不良情緒全都發泄出來。
最后,抹了條溫毛巾出來,給她擦臉。
“再哭就丑了,對不對”他親了親她紅腫的眼皮。
“我丑了你就不要我了嗎”
“真是傻。”他摟她入懷,“在我眼中,你永遠最靚。”
她嘴角扯了下,靜靜地靠在他肩膀上,許久,才又問道“我剛才打了葉臻,阿遠哥會不會生我的氣”
邵百川頓了下,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 “每個人的立場不同,對事情的看法也不同。但下次我們做事的時候可以冷靜一下,實在想打人,回來打我出氣,恩”
那件事,與葉臻有關,但他知道也相信,絕對不是她泄露出去的。
不管最后,事情與什么樣的方式落幕,她始終是阿遠哥的未婚妻,他們抬頭不見抵頭見。
當然,他也有私心,肯定是會護著自己老婆的,可葉臻同樣也是陸懷遠要維護的人。
他不希望她們鬧得太僵,對誰都沒有好處。
“打你你又沒做錯什么為什么要打你你是不是覺得我打她打錯了”
安琪見他這么說,抬眼瞪他。
她心里對葉臻的氣還沒有消,所以聽到他這樣說,心里極不為快。
“這件事,我們現在暫時不論對錯。很晚了,今日折騰了一日,先休息好不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他的手指按上她的下眼瞼,就被她生氣地一把揮開。
“別氣,好不好現在家里都已經夠亂了,我們還要搞內斗的話像什么話對不對”
安琪不說話了。
邵百川嘆了口氣,手撐輕按住她腦袋,讓她重新靠在他肩膀上。
睡覺時,她將雙手墊在一邊臉頰下看他,低低地喚了聲他的名字。
他靜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許久后,她才慢吞吞地道“要是我爸真的進去了,我什么也沒有了,怎么辦”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帶了抹哽咽。
邵百川伸手,將她摟入懷中,摟得緊緊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溫柔卻又堅定十足。
“傻瓜,你不是還有我嗎”
她不會什么也沒有的,至少她還有他他永遠是她的退路與歸宿安琪在他的懷中閉上眼是啊,她還有他她只有他了葉臻沒讓星辰打電話給陸懷遠,但在她回房時,他的電話卻過來了怕他聽出她聲音的不同會擔心,她盡量壓低了嗓音,說妹妹剛睡著 “你也早點睡,不要胡思亂想太多知道嗎”
可他又怎么會聽不出來在這個時候也不忍心多責問她一句 “知道”
“睡得著嗎”他問她 “可以”
“要不要講故事”
他們相識快一年了,格蘭特船長的女兒故事還未講完 “不用你也早點休息。”
“有事打電話給我。”
“好。”
她掛了機,找出他之前錄的音頻,一遍又一遍地聽,一遍又一遍的流淚。
s城,余家。
賀政哲才踏進余父的書房,腳邊砸來一個茶杯,四分五裂。
“怎么發這么大火”
賀政哲挑眉問。
“糊涂。”余父低斥一聲;“這種時候,人人避之不及,你倒好,為人家背書呢”
他傍晚的時候去了一趟陸家,這么快就傳到他耳里了 “余叔,我為陸家背書,這是跟我爸商量過的。”
他慢條斯理回道。
“你們家老賀更糊涂。”說到這,余父更氣,“他差一步就能踏入中心,偏偏在這個檔口插手陸家的事情。我看他這次是懸了。若是陸家出什么大事,他這輩子就要到頭了。”
“余叔,我相信我爸做什么事情都有他的考慮。”
“他考慮什么精明一世,老了糊涂。阿哲,你可不要學他,趕緊抽身出來,以后陸家與安誠那邊的事情你不要管。”
“您大半夜叫我過來就為了這事”
“這還不是大事”
“余叔,這件事我也有我的考量。”
所以,他們賀家父子這次是要跟他對著干了 “阿哲,你真是要氣死我對不對你們賀家要是真出了事,我告訴你,我們余家不會給你們背書。”
余父氣得拍桌而起。
“我們賀家不需要任何人背書。”賀政哲挺直背脊。
“你真是、真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余父臉色極為難看,幾次想要再度拍桌,最終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這些年你一路順風順水上來,要就這么毀了,值不值得。”然后,拂袖而去。
從余父書房出來,迎面與余珊妮碰上。
“跟我爸吵架了”
她問。
他們已經好久沒能面對面好好說話了。
“小事。”
他淡應,“我先回去了。”
他經過她身側,沒有半點停留。
她卻伸手,拉住他手腕。
他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
安靜的深夜里,分外的入耳。
------題外話------
完結之后作者可以開花店了,呵呵呵呵因為昨天哭訴了一下,收到了滿天的鮮花。果然是會哭的作者有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