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想什么呢…”紀婉悠的的臉頰更紅了,低聲道:“這只是女兒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且現下不過只是我一廂情愿罷了…占公子根本不知…我這番心思。”
紀修苦笑搖頭。
“當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你這都要寫在臉上了,怕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爹…你就別取笑我了。”
“這是女大不中留啊。”
“怎么就不中留了呢,若是能按女兒說的來,女兒一輩子都能繼續留在您身邊,且有占公子幫著爹,您也能省下不少心,家中也有人幫您撐著了…豈不兩全其美?”
紀婉悠伸出手,扯了扯父親的衣袖,央求道:“女兒從未求過您什么,只這一件事情而已…”
紀修嘆了口氣。
“從未求過?那是因為凡事爹一向都縱著你,不必你開口求,爹什么都已經答應了。”
“是啊,女兒知道,您最疼我了…”
“好了…”紀修緩聲道:“這件事情,為父會好好考慮考慮的…現在說這些,還言之過早。”
原本他是不打算考慮占云竹的。
可若女兒當真下了決心,不能輕易更改,那他也只能再認真觀望一段時日了。
聽得自家父親松口,紀婉悠滿心歡喜。
“多謝父親!”
“我可沒說就這么答應了。”紀修輕哼一聲:“為父還要好好地甄別一番,看看這個人究竟能不能配得上我的女兒。”
紀婉悠抿嘴笑了笑。
她對父親再了解不過。
確切來說,是對父親待自己的疼愛之深,再了解不過。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只要是同父親說上一句,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況且,占公子的才能擺在這里,父親用起來本就有些顧慮,不免也會擔心日后會為他人所用——若是真能入贅他們紀家的話,便也可消除父親的諸多不放心了。
就是不知道…他可愿意嗎?
想到那雙如清風朗月般溫潤的眉眼,紀婉悠心中有些沒底。
他會不會覺得,這是在憐憫甚至是折辱他?
如此想來,斷是不可操之過急的。
好在他們還有許多時間可以用來相處,應當足夠叫他慢慢看清她真正的心意。
翌日晨早,京中落了場小雨。
細雨蒙蒙中,一輛馬車在鎮國公府大門外停下,車上下來了一名著褚色圓領袍子的中年男人,身后帶著兩名手中提著錦盒的小廝。
中年男人上前自報了家門和來意,得了那守門的仆從一句“等著”,便見那仆從轉身往府里去了。
“…”兩名小廝面面相覷。
即便要等,不也該將他們請去廳內等著?把他們直接晾在大門外算哪門子待客之道?這還下著雨呢是怕擦地還是怎么著?
都說鎮國公府不講禮節,今次可算是見識到了。
“云伯,夏家來人了說是什么夏府大管家奉夏首輔之命專程登門賠不是來了!”
聽了守門人的話,云伯“哦”了一聲,擺擺手道:“讓他們滾——咳讓人回去吧。”
守門人壓下愕然不確定地問:“直接讓人…回去嗎?”
云伯反問道:“難不成要打一頓再丟出去?”
雖說這么做明顯更合適些,但誰讓他們將軍如今脾氣好了很多呢,這么干已經不符合他們鎮國公府現下通情達理與人為善的氣質了。
這不將軍一早就吩咐了夏家若是來人只需讓人滾蛋即可。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凸顯守門人聽了這話不免就覺得直接讓人回去當真不失為是一個非常之和氣的解決辦法了。
于是,門人便將這個和氣的意思,和氣地轉達給了夏家的人。
幾人聽罷,面色很是精彩地離去了。
而后沒兩日,便有了夏首輔因病未能出現在早朝之上的事情。
有人暗中說八成是被鎮國公給氣的。
鎮國公聽了這話只冷笑一聲——被他氣的 還是頭一回聽人把遭報應說得這么清新脫俗的。
但隨他們怎么瞎咕嘰呢反正他身體好得很病倒的又不是他——橫豎這種事情,氣人的不丟人,被氣病的才丟人。
這一點是他和吳竣那老家伙互氣多年得出來的經驗。
鎮國公懶得理會這些不痛不癢的說法,用罷早食便往軍營操練去了。
“姑娘,二老爺讓人請您過去品茶。”
熹園中,許明意正在書房中整理冊子時,阿葵走了進來稟道。
二叔主動找她喝茶?
——果然是天氣日漸熱了,在床上呆不住了嗎?
許明意將那幾本親手整理而成的朝中各方關系的冊子,收進了一只上著鎖的匣子里,放進書架暗格中之后,便帶著阿葵去了許昀院中。
這一去,竟見頗為熱鬧。
茶桌支在園子里,鋪著幾張蒲墊,許昀身穿藏青長衫,左邊坐著蔡錦,右邊坐著位小少年,正是許明時。
“昭昭,快來坐,嘗嘗二叔這新茶如何。”
見得侄女過來,許昀笑著招呼道。
許明意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跟在她身后走來的大鳥不滿地叫了一聲。
許昀看過去,瞪眼道:“怎么?”
文人愛美,自己美不美無所謂,所見卻均十分挑剔,是以他對這只禿頭胖鳥著實生不出什么欣賞之意來。
尤其是聽說他不去飯廳的日子里,他的位置一直由這只禿鷲霸占著,而有一天他突然去了,這大鳥竟也不肯座歸原主,害得他只能坐在最邊上。
“九兒,給天目也取只墊子來。”許明時一眼看出關鍵,向小廝吩咐道。
許昀嘆了口氣。
侄子侄女玩物喪志啊這是。
一只鳥走到哪兒坐到哪兒,這像話嗎?
且茶桌也要湊熱鬧,難不成它還要學人品茶?
還是說,這鳥只是在享受這種地位的象征?
蒲墊很快被送來,天目滿意地蹲坐了上去,沒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正是印證了許昀“這鳥想要地位”的懷疑。
幾人喝茶閑談間,蔡錦望著滿園深春之色,道:“如今這時節,就該出門賞景去。待再過上一兩月,日頭烈了,再想出去,可就沒這等好天兒了,景致也不同了。...
不同了。”
許明意贊同地點頭。
“如今城外的景色確實極好,是該多出去走走。”
前日里,她還偷偷帶著吳恙去騎馬了來著。
“是啊,說來,五日后便是春狩了。”蔡錦笑了笑,看向許昀,問道:“許先生可打算去湊湊熱鬧嗎?”
大慶自開國來,便定下了每年舉行春狩的規矩。
到時會由皇帝帶著皇室與宗室子弟一同前往泉河行宮,凡三品以上的官員無論文武,亦需隨扈在側。
而官員可攜家眷同往,歷年來,有心想讓家中子弟在圣前露臉的,一般都不會錯過這個好時機——據往年來看,若是在狩獵中表現出色者,還有機會得到圣上褒獎。
如此之下,純粹去湊熱鬧的,則是在少數了。
“春狩啊,我記著,是去泉河行宮吧…”
許昀握著茶碗,目光莫名有些悠遠:“倒是有十來年沒去過那地方了,論起景致,確實不錯…”
聽他似有意想去,正垂目添茶的蔡錦動作稍稍一頓。
“二叔要去?”許明時隨口問道。
作為許家唯一的公子,他自滿了七歲開始,每年便都是要隨祖父和父親同去的。
但倒沒見二叔去過。
許昀正要回答時,卻聽蔡錦搶在前頭說道:“對了,昨日宮里來了信,大意就是讓我勸著許先生同去呢。”
她原想著,這定是勸不動的,畢竟每每讓許昀出門,這位先生都要擺出一幅“讓我出門可以啊,帶著我的尸體出去不就行了嘛”的架勢。
但方才眼瞧著,這位竟是破天荒地起了興致…
而她…方才竟然有著一瞬間的猶豫,猶豫著要不要將那封信的事情說出來。
好在還是說了。
總算也是保全了她蔡家人的光明磊落。
“…皇帝想讓我去?”許昀眉頭一皺,當即搖頭道:“那我可斷不能去了,不必去想也可知,準沒什么好事等著我。”
蔡錦認真點頭:“是啊,準沒好事。”
萬福樓大致已近要完工了,皇上讓她勸著許昀帶著她去春狩,想來,不外乎是要于宗室和百官面前,借機提一提他們二人的親事罷了。好在當眾之下,叫許昀和鎮國公騎虎難下,從而沒有拒絕的余地…
所以,確實不是什么好事啊。
——至少對許先生來說是這樣。
蔡錦低下頭細品了口茶,又細細地嗅了嗅茶香。
茶是好茶。
初入口時有些苦意,然而真正喝了進去的人才知后味醇香甘濃,非是凡物。
但茶同酒一樣,皆是不能貪飲的。
“那二叔還是留在家里吧。”許明時轉頭看向許明意,問道:“你去不去?”
女眷們也是能隨同前去的,各府夫人姑娘,想相互結交者有,想去行宮游玩的也有,想借機相看哪家公子姑娘的也有,甚至也不乏想攀得更高些的,因此每年倒也都十分熱鬧。
“去啊,我已經同——”
許明意說到此處,話音一頓,才繼續講道:“已經同皎皎說好了。”
結果就見數道懷疑的視線朝自己掃來。
她倒也渾不在意這些目光,自顧悠哉吃茶。
她確實是同皎皎說好了。
但與她說好的人,也不止皎皎一個就是了。
此次春狩,她本就是要去的。
這同那些夫人姑娘們辦的賞花會詩會不同,那些熱鬧她從不去湊,但春狩這等涉及朝廷宗室高官權貴的大事,她是絕不會錯過的。
哪怕只是去看一看,跟著長一長見識也是好的。
正如吳恙所說,單只是靠聽是不夠的。
“諸位不能只喝茶啊。”蔡錦放下茶碗,笑著道:“也要近午時了,不如我親自下廚炒幾個簡單的小菜吧。”
許昀聽得眼皮一跳。
或是受過此中荼毒的緣故,他只覺得那“親自下廚”四個字從他耳中過上一遭,待到了他腦子里,儼然就成了“親自下毒”。
他有心想將人勸住,但那道身影已經極快地坐起了身來,腳步輕快地離去了。
蔡錦口中的廚房,指得乃是許昀院子里的小廚房。
而論起蔡錦的廚藝,旁的不說,如今好歹是將速度練上來了,沒多大會兒功夫,幾碟小菜并著一大碗湯便被端過來了。
小廝將碗筷擺好。
許明意幾人拿著筷子,一時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飯桌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謙讓。
“這湯里…都放了些什么?”許昀實在沒忍住問了一句。
畢竟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種顏色的湯。
這種顏色,怎么說呢…
仿佛它就不該出現在這世間——好像只要喝上一口,就能馬上過奈何橋的那種。
所以,與其說它是湯,倒更像是一種可以連接陽間與陰間的神秘存在。
“這個啊,有肉片,莧菜,還有蘿卜…”蔡錦邊說,邊盛了一碗。
許昀點了點頭。
聽起來分明都是普通的食材。
但蔡姑娘似乎就是有著化普通為神奇的本領。
而眼下令人不安的的重點是——
她會將這碗湯遞給誰?
四下靜默間,那碗湯被一雙素手捧到了許明意跟前。
許昀暗暗松了口氣。
他第一次沒有那么羨慕侄女在這個家中無人能比得優越地位了。
“雖是于色香之上欠缺了些,但味道應當尚可,許姑娘嘗嘗?”蔡錦含笑說道。
盛情難卻之下,許明意接了過來,嘗了一口。
而后便點頭,道:“蔡姑娘的廚藝著實精進許多。”
眾所周知,她這個人從不撒謊,除非必要。
而眼下這種情況自然是沒有必要的。
許昀與許明時半信半疑地跟著試了試,竟也皆覺得出乎意料的還算可口。
幾碟小菜雖稱不上如何美味,但味道皆還中規中矩。
然而一旁的天目始終保持著警惕的眼神,一幅絕不上當的模樣。
很快到了春狩的日子。
臨動身前夕,熹園內,許明意坐在屋內榻中看書,天目窩在她身邊睡得正熟,身上蓋著一方藕色帕子。原本尺寸正常的帕子,搭在大鳥身上,莫名顯得十分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