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兵是顧青早就考慮好的策略,潼關和洛陽都是戰略要地,必須要拿下,單只攻打潼關的話,難免被叛軍察覺用意,若長安和洛陽同時發兵來救,潼關便會陷入兩頭受敵的境況,所以必須要將潼關和洛陽同時拿下來。
時隔短短一年,歷史仿佛已走了一個輪回。
當初哥舒翰守潼關,潼關被破,長安失守。
如今風水輪流轉,安西軍北進突襲,對潼關虎視眈眈,該輪到長安的叛軍坐不住了。
帥帳內,站在沙盤前,顧青手中的長棍指著沙盤上的潼關和洛陽兩地,道:“我軍破商州的消息想必叛軍已知道了,長安方向會有援兵奔赴潼關,不過我估計援兵不會太多,如今關中的叛軍大約只有十萬之數,天子已率朔方軍打下了慶州,叛軍必然也會派兵迎敵,長安是叛軍安慶緒稱帝之城,至少要留數萬兵馬戍防,那么馳援潼關的兵馬他們頂多只能派出不到兩萬…”
“相比洛陽,潼關的戰略位置更重要,所以我會親自率軍與鮮于節帥的蜀軍會合,攻打潼關,最好能智取,強攻的話折損太大了,安西軍承擔不起損失。”
常忠訥訥道:“公爺,潼關應該已封關了,喬裝也混不進去呀。”
顧青摸著下巴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潼關封關了,但洛陽是東都,偌大的城池不可能封的,先把洛陽拿下,然后再拿潼關。”
沈田站出來道:“末將請戰拿下洛陽。”
眾將急忙異口同聲道:“末將請戰!”
顧青搖搖頭:“能夠智取,為何要強攻?跟人拼命很好玩嗎?”
想了想,顧青忽然朝帥帳外大聲道:“韓介,傳王貴來見。”
很快王貴出現在帥帳內,一如既往的平凡普通,半躬著身子站在眾將面前,臉上堆滿了忐忑不安的笑,像一只誤落入老虎籠里的猴子。
顧青也笑了。
這家伙永遠一副不出眾的樣子,從面相上看,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貪生怕生好欺負,言行舉止透著一股忍辱偷生的樣子,好像當街給他一耳光他也只會笑著忍下來。
然而若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曾經干過什么事,恐怕沒人會覺得他好欺負,相反,他不欺負別人算燒高香了。
帥帳內眾將對王貴已經比較熟悉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顧青的親衛,一個不起眼的親衛沒資格讓眾將熟悉,可王貴在安西時便曾以一人之力對抗敵人的神射手,拼了個半死愣是拖到援兵到來,拿下了神射手,那一戰是王貴的成名之戰,自此以后,軍中將領明知他只是個親衛,也沒人敢輕視他,反而一個個跟他稱兄道弟。
一個有本事的人,就算地位再卑賤,他也會像一塊發光的寶石,吸引別人向他靠近。
后來皇甫思思失蹤,王貴帶人滿城搜尋,安西軍入關后,王貴領著親衛智取了洛陽城,這些功績擺在面前,比帥帳內那些將領的戰功都高。
所以王貴身份再低微,相貌再平凡,安西軍的將領們對他仍然非常敬重。
見王貴一臉忐忑地站在帥帳內笑,眾將都笑了。
李嗣業為人粗獷,哈哈笑道:“王貴兄弟,你這模樣再笑也不迎人,還是收了神通吧,不熟悉你的人都以為你天生好脾氣,可以隨便拿捏,不過在咱們自家兄弟面前,你就省省吧,你的斤兩,咱們可都清楚得很。”
王貴哈腰笑道:“不敢,不敢,李將軍謬贊了,小人真沒什么本事,辦過的事都是按公爺的吩咐辦的,沒辦差就好,呵呵。”
常忠笑了笑,對顧青道:“公爺,以王貴之功,早就能自領一軍,當個都尉不在話下,公爺莫非不舍這位親衛?”
顧青苦笑,還沒說話,王貴急忙道:“常將軍誤會了,公爺早為小人報過功了,也想給小人調入軍中任個偏將,是小人不愿去,小人沒別的念頭,只想跟著公爺。”
顧青微笑看著王貴,道:“當初洛陽城外你違反軍紀,非禮農家婦人,后來我將她許給你做婆娘,日子過得如何?”
眾將聞言又大笑,王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日子過得舒坦,大軍開拔后,小人用攢下來的賞金將婆娘一家遷到南方了,呵呵,倒是沒再非禮過…”
沈田不懷好意搭腔道:“那是,成了親叫親熱,不叫非禮,不過你小子成了親也不老實,襄州駐軍時你偷偷進半掩門,我都在城里親眼見過幾次…”
王貴頓時掙紅了臉,忍不住抗辯道:“什么叫不老實…半掩門的女子也是人,她們日子過得苦,我給她們送點糧食和肉,她們無以為報,陪我睡一覺,這是施恩與報恩的人間佳話,能叫不老實么?”
在座的馬燧與眾將不太熟悉,但還是輕聲嘀咕了一句:“這不就是嫖么?”
眾人哄堂大笑。
顧青笑道:“王貴,這次又有件事要你辦,若能辦好,封你做都尉,賞金一百貫,夠你和婆娘全家用半輩子了,如何?”
王貴抱拳凜然道:“公爺請下令,小人萬死不辭。都尉就不當了,小人還是跟著公爺舒坦,賞金…呵呵,賞金小人卻之不恭,有家有口的,總得給婆娘一點盼頭。”
顧青笑道:“你就是個胸無大志的慫貨。”
沉吟片刻,顧青又道:“當初洛陽是你和親衛智取下來的,這一次我還要智取洛陽,你有辦法嗎?”
王貴為難道:“要小人動手殺人還行,若論謀略之術,小人可就沒法子了。”
顧青想了想,道:“我給你個辦法,讓潼關的鮮于節帥給你打個配合,給你兩千兵馬,喬裝成潼關敗軍混入洛陽,這事兒說起來難度不高,重要的是演技,能演出敗軍之將的味道嗎?”
王貴笑道:“演技什么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小人拿手。”
顧青望向沈田,道:“調撥兩千兵馬給你和王貴,喬裝成叛軍敗退的樣子,叛軍的鎧甲服飾以及旌旗,我會讓人給你們準備好,到洛陽城下后,一切聽王貴的,兩天時間混入城中,然后奪取洛陽城門,外面會有兵馬接應。”
沈田抱拳道:“是。”
顧青又對王貴道:“演戲的部分由你做主,奪取城門時,兵馬指揮權交給沈田,你就不必插手了。”
然后顧青又道:“派人傳令給潼關外駐軍的鮮于節帥,命他率蜀軍佯攻潼關,若見到有斥候向洛陽方向報信,假裝放過去,讓洛陽的守將知道潼關被攻擊了。”
“常忠率安西軍一萬兵馬向洛陽方向開拔,明日與曲環所部一萬河西軍會合,一共兩萬兵馬在洛陽城外二十里潛伏,等王貴和沈田城中信火,信火一起,你便與沈田里應外合,奪下洛陽城。”
“是。”
“向洛陽報信的斥候放過去后,傳令鮮于節帥馬上退兵,做出臨時轉攻洛陽的姿態。安西軍余部按兵不動,一旦洛陽被攻下,王貴馬上回營復命,拿下潼關也要靠你的表演。”
眾將羨慕地看著王貴,這次若能辦好公爺的差事,王貴的戰功可就了不得了,在座的將軍們都沒他的戰功高,這小子好運氣。
常忠哼了哼,酸溜溜地看著王貴道:“洛陽和潼關若被拿下,你小子應是首功了,官職賞金自不必說,公爺賞下那么多錢,你打算怎么花?”
王貴眨了眨眼,忐忑地道:“小人算了算積蓄,將來解甲歸田后,不大不小能當個地主富戶了,要不…多娶兩房小妾?”
眾將氣得異口同聲罵他沒出息。
王貴笑道:“小人沒那么高遠的志向,也沒想過封官晉爵,能當個地主足夠了,一個婆娘,兩個小妾,家境豐實,兒女孝順,一輩子過成這樣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當了官反而提心吊膽,生怕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什么事里了。”
一席話令眾將忽然沉默下來。
在座的眾將志向都不小,跟著顧青都想博個官高爵顯,子孫世代富貴,然而王貴的話卻與眾人的志向完全不同。
小民心態,卻活得最純粹。
關中,慶州。
慶州城內滿目瘡痍,許多被燒毀的建筑仍在冒著裊裊青煙,四處皆是撲鼻的焦臭味,無數尸首躺在城內街巷,朔方軍將士正在打掃戰場。
李亨在靈州登基,登基三日后御駕親征,率朔方軍三萬余人南下,首先攻下了原州,今日剛剛攻下了慶州。
相比之下,李亨沒他父親李隆基那么昏聵,他知道自己的斤兩,戰時將朔方軍的指揮權交給了郭子儀,他自己沒有參與指揮。
而郭子儀雖是老將,也沒讓朝野失望,新朝的第一戰便順利攻克了原州,第二戰也順利拿下了慶州。
有此兩勝,朔方軍的士氣高昂起來,全軍將士心氣極高,恨不能一鼓作氣直取長安。
慶州城外,天子金帳。
李亨坐在金帳內,靜靜地看著一封奏疏,表情越來越難看。
奏疏是顧青寫的,那一手歪曲難看的字李亨一眼就能認出。
顧青的奏疏內容實在不怎么客氣,語氣頗為強硬地表示,大唐向回紇借兵,絕不可答應回紇的無理要求,若大唐君臣默許回紇兵搶掠長安,擄掠婦女,此非明君之道,亦非賢臣之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