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的新朝廷倉促組建,李亨匆匆忙忙在靈州這個邊遠小城即位,看起來有點草臺班子的意思。
明明是天胄正統,登基的場面和儀式卻讓人看起來有些心酸,連安祿山都不如,怎么看都像是一線大明星跑去偏遠小縣城樓盤剪彩商演的即視感。
新帝創業未半,而中道缺錢…
不過顧青該給的面子一定要給,他暫時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只要不削他的兵權,他愿意老老實實當一個臣子,不一定是忠臣,但絕對不主動惹事兒。
領著常忠,沈田,李嗣業等將領面北而拜,齊聲恭賀新君登基,吾皇萬歲,既壽永昌。
顧青高呼得帶勁,后面的將領盡管對誰登基即位沒什么興趣,但也跟著顧青高呼,只是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
杜鴻漸和李輔國在一旁跟著跪下,見顧青的神態如此恭敬,顯然不會反悔了,不由心花怒放,迅速與李輔國對視一眼后,彼此會心一笑。
終于確定安西軍穩了,顧青暫時看不出有不臣之心,天子的皇位算是穩固了大半。
杜鴻漸和李輔國來安西軍就是奉了李亨之命,監視顧青和安西軍的一舉一動。
安西軍平叛的戰事李亨固然關心,但相比之下,李亨更關心顧青是否仍忠于大唐皇室,忠于他這個新登基的天子,為了籠絡顧青,李亨甚至連南方去年的賦稅都痛快給出去了,可見顧青的態度對李亨的即位多么重要。
今日看來,杜鴻漸和李輔國的任務順利完成,他們終于可以昂首挺胸回到李亨身邊了。
顧青率眾將遙拜新君后,杜鴻漸從懷里掏出一道圣旨,當眾宣念起來。
圣旨是李亨擬的,內容是封賞加恩群臣,排在圣旨第一位的是郭子儀,被封朔方節度使,領兵部尚書,平中書門下平章事,恩眷之隆,令人羨慕。
第二個加封的便是顧青,顧青被加封為蜀國公,增實食邑五百戶,仍是太子少保和光祿大夫,同時拜為天下兵馬副元帥。
不僅是顧青,顧青麾下的主要將領諸如常忠,沈田,李嗣業等人,都加封了某衛大將軍的官職,常忠更是遙領了兵部侍郎一職,這道封賞圣旨可謂雨露均沾,皆大歡喜。
杜鴻漸念完圣旨后,顧青呆怔片刻,接著有些想笑。
老子玩弄心眼想方設法奪顧青的兵權,兵馬副元帥之職死活不愿給他,然而兒子為了登基當皇帝,什么都不顧了,非常痛快地將副元帥之職給了他。
父子兩人前世不知誰是誰的債主,相愛相殺大半輩子,互相拆臺拆得非常徹底。
接過杜鴻漸手中的圣旨,身后的將領們紛紛歡呼起來,然后上前恭賀顧青爵晉國公,又拜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從此安西軍不再被任何人節制。
恭賀過后,將領們又互相道賀,這次大家皆有封賞,安西軍中的高級將領幾乎人人都是某衛大將軍,左衛右衛金吾衛什么的,安西軍的風光今日到達了巔峰。
過場走完,顧青請杜鴻漸和李輔國帥帳內敘話。
進入帥帳后,顧青又客套了幾句,滿懷深情面北再次感謝皇恩浩蕩,顧某何德何能巴拉巴拉之類的廢話,聽得杜鴻漸這等官場老油條都有些不耐了,顧青這才意猶未盡地收功,說起了正事。
“朔方軍才三萬兵馬,南下收復關中城池恐怕不容易吧?”顧青問道。
杜鴻漸嘆道:“當然不容易,陛下也是無奈之舉,當初與公爺商定南北夾擊的戰略,陛下的謀臣在靈州時商議了很久,最后都覺得公爺的戰略是最正確的,就算兵力戰力不足,陛下也得咬著牙配合公爺完成這個戰略。”
顧青又問道:“郭老將軍呢?他有何看法?”
杜鴻漸道:“陛下雖說御駕親征,但朔方軍實際上是郭老將軍掌握,他也覺得朔方軍兵力不夠,收復關中力所不逮。所以一個月前郭老將軍便上疏建議向北方回紇借兵…”
顧青不動聲色地道:“回紇可有答復?”
“有答復,他們愿借兵五萬助王師平叛,收復關中河北,但他們有條件…”
顧青眼睛瞇了起來,沉聲道:“什么條件?”
杜鴻漸遲疑了一下,道:“回紇葛勒可汗素來仰慕大唐,回紇數代可汗對大唐尚算忠心,葛勒可汗愿遣葉護太子率五萬精兵南下與王師會合,助陛下平定叛亂,但回紇是北方游牧國,其國野蠻且貪婪,出兵自然需要一些好處的,葛勒可汗送來書信說,王師收復長安后,請天子答應回紇兵在長安城內搶掠三日,三日搶掠所得皆歸回紇…”
顧青神情有些冷峻:“天子答應了?”
見顧青臉色不對了,杜鴻漸急忙道:“天子與朝臣尚在商議,沒給出答復。”
顧青冷笑道:“天子剛即位,便允許異族蠻夷搶掠治下子民的財產,而且搶的還是國都長安,天子若真答應了,天下百姓如何看他?大唐天子的威嚴何在?就算平定了叛亂,他坐在皇位上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杜鴻漸見一直很好說話的顧青突然變了臉,心情頓時忐忑起來,訥訥不敢言。
李輔國心中也有些不安,陪笑道:“顧公爺息怒,這不還在商議嗎?一切尚未定論,對于回紇的無理要求,陛下其實也不愿答應的,只是麾下將寡兵少,如今的大局是,一切以平叛為重…”
顧青搖頭道:“李司馬,此事與大局無關,與天子的德行有關。天子登基本就倉促,天下士子不明真相,或許已經惹起了非議,如此情形下,天子還默許異族兵馬搶掠長安,搶掠一座城池的百姓看似是小事,但事情是不可能瞞住天下人的,若被天下人所知,天子必被士子百姓口誅筆伐,說得嚴重點,連天子皇位都會被人質疑,此舉弊大于利,絕不可答應。”
杜鴻漸小心地看了看顧青的臉色,道:“顧公爺,您承諾過,愿擁戴天子即位的…”
顧青一怔,立馬聽出了杜鴻漸話里的意思,不由失笑。
杜鴻漸以為他突然反悔了,改變了主意不愿擁戴天子,剛才這番話不過是顧青找的借口而已。
嘆了口氣,顧青悠悠道:“杜侍郎,你覺得我和安西軍浴血廝殺,與叛軍生死相搏,到底是為了什么?”
杜鴻漸立馬道:“當然是為了大唐社稷。”
顧青緩緩道:“也算是為了社稷吧,其實我們流血,戰死,豁命廝殺,為的只有四個字,‘朗朗乾坤’。”
“讓社稷恢復太平,讓子民過上好日子,讓將士們卸甲歸田,刀兵入庫,馬放南山,天下從此安寧太平,不再有戰亂之禍,這是我為之努力的動力。”
“杜侍郎,你我是臣,陛下是君,很多年前,太宗先帝說過,‘水亦載舟,水亦覆舟’,手握權力的人對這句話若感到敬畏,江山便敗不了,但陛下做的,卻與這句話完全相悖了。”
顧青冷下臉,道:“回紇蠻夷如此無理的要求,根本不可能答應,我卻不知陛下和朝臣們還在商議是何道理?你們難道真打算答應嗎?若真讓回紇兵在長安城肆意搶掠三日,陛下回長安時不怕百姓沿路對他唾罵嗎?”
見杜鴻漸和李輔國沉默不語,顧青嘆道:“罷了,此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我會馬上上疏天子,諫止陛下行此不仁不義之事,回紇若愿借兵,陛下可允從國庫中調撥送予糧食錢財,借兵需要付出代價,代價可以由朝廷出,但絕不能禍害百姓。”
杜鴻漸唯唯應了,接著小心地道:“顧公爺…不反對天子即位吧?”
顧青意興闌珊地搖頭,他已懶得解釋。
皇帝一心念著皇位,臣子一心念著立功升官,他們的心里從來沒裝過百姓,這樣的君臣,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口水。
心中的意志愈發堅定了,平叛之后,顧青還需要掌握更大的權力,權力大到能夠決定天下所有的事,絕不讓任何一個糊涂昏聵不仁不義的政令走出宮闈。
午時,帥帳內眾將齊聚。
每個人臉上喜氣洋洋,見面必行禮笑稱某某大將軍,氣氛歡騰熱烈,如同過節一般。
顧青的表情卻如往常一般,爵晉國公后也看不出他有多高興,眼神反而比以往更沉穩了一些。
怎么說呢,爵封國公固然是好事,但自從李隆基棄國都逃跑,李亨在邊遠小城里倉促即位,借著新君加恩的由頭封了一大堆爵位官職后,顧青總覺得自己這個國公有點掉價,貨幣貶值了似的,不值錢了。
顧青走入帥帳后,眾將立馬停了笑謔吵鬧,一個個正襟危坐,神情嚴肅起來。
顧青站在帥帳中間,環視眾將一圈后,道:“諸位,收復商州只是小勝,大家與我一樣,不要將區區小勝放在心上,未來還有更大的戰事等我們去浴血廝殺。”
眾將齊聲道:“是!”
“將士們已休整兩日,接下來我們要分兵了,我們下一步的目標,是潼關和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