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云的汽車在山路上彳亍而行,因為下雨也不敢跑太快。
街道的防疫和環保會議是上午結束的,但陸主任卻讓個村支書和主任留下來。吃過午飯,下午大家又去了夏河村考察學習。
夏河村規隔壁兄弟鎮管轄,位于W市東面,處于山區和平原的交界地帶,境內都是綿延起伏的丘陵地帶,有十公里長寬。
本省被人稱為紫色盆地,主要指的就是這種丘陵地帶。因為土地都是酸行土壤,呈紫紅色。
有農業工作經驗的人都知道這種黏土異常貧瘠,可說是毫無肥力可言,種啥都不長。
當地百姓以往只能在丘陵和丘陵之間的山谷地帶栽水稻,連飯都吃不飽。本世紀初為了增加農民收入,鄉鎮還鼓勵農民種過巨桉,甚至實行過補貼。
剛開始的時候效果還不錯,農民算是脫貧了。
但是過得幾年,后患就來了。巨桉這玩意兒號稱生物抽水機,很快就把地下水給吸干了。這下可好,沒有了水,谷子也種不來吃。
同時,因為種巨桉的農戶實在太多,而國家實行嚴格的環保政策,小型造紙廠、膠合板廠都被關停,巨桉沒有銷路,價格一路千丈。從當初一顆數就值五十塊落到十來塊,還沒人要。
鄉鎮看到情況不對,立即開始了整改,停了補貼,又引導農民砍掉桉樹改種茶葉。
現在夏河那邊已經形成了公司加農戶的大規模茶葉生態種植園,成為本市生態農業戰略的一面旗幟。
“那地方真不錯啊,這回可開眼界了。”副駕駛座上,龔珍信感慨:“幾萬畝茶山,還修了園林,弄了觀光車和民宿,簡直就是個風景區嘛,想不到農業也能這么干。我以前以為咱們農民,就是把地里的谷子和菜種好就行。看來啊,我以后還是得多到外面走走,多見見世面,不能整天窩在山溝里。”
宋輕云笑道:“支書,我這人喜歡開著車到處玩,就是個閑不住的。以后村里沒事,咱們就一起出去逛,不過說好了,路上吃飯你得請客。”
“你都開大汽車住大別墅了,還這么小氣。”
宋輕云:“不是啊,那都是我媽給我買的,我其實窮得很,現在連油錢和保養費都出不起了。叫我自己買,我就買輛永華樣的小面包。”
劉永華坐在車的后座上,他早上的時候把車開進城里后,恰好一個在城里干活的堂弟借車,就扔給了他,自己則擠上了宋輕云的車。
而他今天確實比較興奮,有話想給龔珍信和宋輕云聊。
聞言道:“我那車便宜是便宜,可就是一層薄鐵皮,也沒什么配置,在山里跑著不太安全。”
龔珍信:“宋輕云你們年輕人和我一個老頭子也玩不到一塊兒去,我身體就這情況,在崗位上也堅持不了幾年,你還是和永華多在外面走走。再說了,從村里進城就得兩小時,實在太麻煩,我經不起這個折騰。”
他身體每況愈下,見天服藥,醫生說再過一陣子如果血糖控制不下去,就得注射胰島素了。
龔珍信說到這里,感慨:“改革開放三十年我就當了二十年村支書,可現在咱們紅石村還窮成這樣,真是對不起村里的親人和父老鄉親,不甘心吶!宋輕云你跑的地方多,腦子又活,你說,咱們村的葡萄種植能不能成?”
宋輕云和劉永華都說,支書,能成的,只要咱們勁往一處使就能成。
在夏河村的參觀經歷對三人觸動很大,他們既是興奮又是愧疚。
興奮的是有人已經趟出一條路來,說明種植業是大有前途的,愧疚的是為什么早不這么干。現在動手,項目卻一直沒有落實,拖延到現在。
宋輕云:“龔支書,白馬是個怪人。這種一輩子呆在學院里的老學究永遠只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太通人情事故,說難聽點就是擰。他認準的事情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他的愿望你如果不替他滿足了,無論怎么樣都不好使,在他心目中可沒有顧全大局一說,他自己就是大局。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再爭取一下羅南。”
劉永華:“羅南那里我也得出面,代表村民委員會和她談談,希望她能夠為了全體村民的利益和脫貧大計做出犧牲,咳,也不算是犧牲。畢竟,白教授給了那么多租金,都趕上拆遷了。”
龔珍信卻道:“宋輕云你找羅南干什么,還嫌村里的閑話不夠多嗎,你還要不要前程了?再說,我也得保護你。”
宋輕云一陣無語,怎么龔珍信你也要保護我?
我頂天立地,敞敞亮亮,無懼別人的閑言碎語。
龔珍信:“永華你是個實在人,羅南就是個悶屁,你去找根本就說不通。這事只能我去辦,畢竟你代表我代表村黨委代表組織,她羅婆娘不能不嚴肅對待。還有,這事比較敏感,宋輕云去談不太合適。”
宋輕云倒是奇了,問:“怎么不合適,不就是說出租她家老屋的事嗎,支書你這就是拿我當外人了,我可是第一書記。”
龔珍信臉色一整:“我和羅婆娘關系自又不同,我是她的長輩,又是一個村的,我這次是要給羅南說個對象,宋輕云你覺得你去說媒合適嗎?”
“那可不合適,我自己都是光棍漢,替羅南說媒,那不是笑話嗎?”宋輕云正要說笑,突然意識到不對,瞪大眼睛:“說媒,你要幫她和誰說合?”
龔珍信:“把杜里美說給她。”
“啊!”
龔珍信:“別激動啊,松油門,好好開車,別沖下山崖把咱們給報銷了,你聽我慢慢說。”
他便把杜里美昨天晚上來找自己的事情大概講了一便,道:“杜老板說,一旦他和羅婆娘成了一家人,夫為妻綱。作為一家之主,他可以做主把羅南的老屋租給白馬,這事不就解決了,你們怎么看?”
宋輕云瞠目結舌:“這這這…支書,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講三綱五常這一套,這不是封建思想嗎?”
“三綱五常難道不對,咱們是落后山區,人都保守傳統。”
劉永華:“我看這法子好。”
宋輕云:“永華,你…”他突然有點氣惱:“支書,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咱們退一萬步說,就算羅南和杜里美成了一家人,那老屋也是人家羅南的婚前財產,是受法律保護的,他杜老板可無權處置。”
龔珍信道:“就算無權又怎么樣?羅婆娘死活不肯把房子租給人白教授,其實就是害怕最近租金落不到自己手里,而被村兩委給她管起來,她多精一個人呀!既然享受不到大筆租金,最后還弄得沒有地方住,自然是打死也不肯了。這婆娘,莫名其妙。”
他越說越生氣:“弄得我好象要逼得孤兒寡母沒有活路,像舊社會土豪劣紳似的,我答應過租金給她的,甚至以前那五萬保險金也一并還給她,而且村兩委其他干部也可以擔保,可她就是不信,真是豈有此理!”
“這人的事啊,說穿了就是一個錢字。杜里美是什么人,億萬富翁,住的是省城別墅,年收入上千萬,羅南跟了他,自然要去省城享福,那日子過得不跟皇后一樣,區區五十萬房租也不會放在眼里。杜里美說租給白馬,她能不答應?”
劉永華點頭:“是這個道理。”
宋輕云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杜里美還真具有欺騙性啊,連村干部都以為他是一個實力雄厚的大老板。拜托,你杜老板真年入十萬還用跑我們村里來騙吃騙喝:“支書,杜里美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龔珍信大約是一想到羅南心情就不好,煩躁地打斷宋輕云:“事情就這么定了,宋書記你就別出面了,畢竟是龔家的私事,紅石村的私事,咱們自己處理。”
宋輕云一時不好說什么,白馬項目的事杜里美出力甚大,可說是為村里做出巨大貢獻的。人活一張臉,自己確實不好揭穿杜老板其實就是個窮人的真相。
宋輕云剛回到住所,萬新客就欣喜地跑過來:“宋書記你可算回來了,吃晚飯沒有,要不我幫你熱點剩飯?”
宋輕云說路上吃過了,又好奇地看著她一臉的喜色,問,有什么好事你怎么高興的樣子。
萬新客說她家的房子已經重新裝修好了,這兩天陳尚鼎賠的家具和電器就會運了,可算是能在家里過春節了。
宋輕云替她高興的同時又道,要不再晾晾,畢竟剛裝修過的房子甲醛超標,不環保。
萬新客說農村人連窮都不怕還怕中毒,老住這里實在不合適,怎比得上自己家安逸。
宋輕云只能由她去,就提了包要出門。
萬新客問:“宋書記你要去哪里?”
宋輕云:“去陳新家走一趟,有點事。”
萬新客道:“你是不是去看陳新的新車?”
宋輕云一楞:“陳新買車了,什么車?”
“不知道,反正看起來挺大挺亮。他家正在祭車,村里好多人都去了,熱鬧得很呢!”
“祭車?”宋輕云瞪大眼睛。
“對,繼車,給車燒了香,舉行了儀式,還請了李雙喜。”
宋輕云擦汗:“汽車成精了…這不符合政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