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抬頭,就見梁元儼捂著受傷的肩膀,面帶怒容的站在花廳門口,開口的是扶著他的小廝。
而秦南風在他身后不遠,身姿挺拔,薄唇微抿,面無表情。
“夫君!”把云姌一見梁元儼,便喊了一聲,掙脫了那幾個婢女的手朝他沖了過去。
“這是怎么了?”梁元儼蒼白著臉,神色嚴峻。
“我不過是想起我娘來了。”把云姌回頭,恨恨地看著云嬌:“她如今倒是逍遙快活,風光無限,這么多人圍著她討好她?可我娘呢?我娘永遠都回不來了!”
“你娘是咎由自取,與我何干?”云嬌冷眼望著她。
“夫君,你看她!”把云姌朝梁元儼告狀。
“逐云。”梁元儼不同云嬌說,而是扭頭看著秦南風:“這件事情,你就沒什么要說的嗎?”
秦南風往后退了兩步,同他們拉開了距離,淡淡道:“我相信云嬌。”
他的意思是,他相信連燕茹是咎由自取的。
“當初,因為姌兒她娘的事,我找過你幾回,你都推脫了。”梁元儼因為身上的傷,說話有些緩慢:“當時,我不曾多想。
現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倒是想問問你,咱們兩個相處了這么多年,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兄弟?”
他注視著秦南風,等待他的答案。
“你覺得有,就有。”秦南風簡短的回了一句。
“我覺得沒有。”梁元儼忽然拔高了聲音,眼帶怒氣,接著,就痛的緊緊捂著肩膀彎下了腰。
“國公爺,國公爺…”小廝嚇了一跳,連忙俯身查看他:“您息怒,息怒啊,您千萬不能生氣,這是御醫特意囑咐的…”
花廳里的人面面相覷,帝京人人都知,秦南風同梁元儼是多年相交的好兄弟,怎么?為了云嬌和把云姌這姊妹二人,這是要反目成仇了嗎?
他們都不吱聲,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看著門口那二人,等著他們繼續說下去。
“來人,送成國公回去。”秦南風朝著外頭命令,他似乎并不想多說廢話。
“別動我!”梁元儼卻對他怒目而視,并不肯走:“你給我個交代。”
秦南風不言語,走過去攬住云嬌,扭頭看著他:“無論何時,也不管何事,我永遠都是向著我們家小九的。”
他神色凜然,這番話說的擲地有聲,莫要說那些懷春的姑娘們了,就是那些成了親的夫人們,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這樣的兒郎,實在是太惹眼了,想不注意都難。
“好好好。”梁元儼手指著他,連說了三個“好”字:“是我看錯了你,我說之前狩獵我遇刺,你的人怎么會去的那么晚,敢情是算好了等著去給我收尸的吧?”
“狩獵場上會遇上什么樣的情況,誰也不知。
成國公若是怕遇險,當初就不該去。”秦南風神色淡漠的回了一句。
“好,這么多年,今朝我算是頭一回認識你了。”梁元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招呼把云姌:“走!”
“你招呼大家,我到那邊去。”秦南風輕拍云嬌后背,小聲囑咐了一句,便離開了。
“讓大家見笑了。”云嬌環顧了眾人一圈:“咱們接著吃吧,等一會兒菜都要涼了。”
“來來,咱們敬寧國公夫人一盅。”有人起身打圓場。
立刻便有不少人應和,筵席再次恢復了之前的熱鬧,仿佛方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云嬌坐下之后,那些人私底下還是悄悄的議論了起來,這也不怪,放下那樣的事情誰見了都會說上幾句,不過也沒什么,他們議論無非就是方才那些事,也有不少人羨慕秦南風對云嬌的寵愛。
翌日,晌午便有人找上門來了。
此人便是當今官家的女婿韓值,他極為客氣,登門的時候命人帶了一車的禮。
秦南風在正廳單獨接待了他,后來兩人去了書房,關上門也不知說了些什么,只知道韓值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他是春風滿面,連飯都沒留下來吃,便急匆匆的走了。
他走了之后沒多久,梁元肅便也登門了,他倒是沒有帶什么禮品。
秦南風也照樣接待了他,兩人也是在書房,一說便說到了晚上,他才告辭出門了。
天黑了,秦南風回了西洲院,進院子便瞧見一堆東西在地上堆著。
“小九,這些東西怎么不收回去?”秦南風一邊問一邊進了屋子。
云嬌正坐在榻上看書,懷里抱著八兩,等他回來吃飯。
聞聲,她抬眼看他:“那些東西,我還想著等你回來跟前面的所有東西都收拾一下,還給韓值送回去呢。”
“送回去做什么?”秦南風在她身旁坐下,笑瞇瞇的看著她。
“咱們不是說好了,假意同梁元儼翻臉嗎?”云嬌放下書,望著他:“怎么,你打算假戲真做了?”
她知道不會,不過是這么一問。
“誰說向著梁元儼,就不能收這些東西了?”秦南風說著,起身脫了外袍:“來洗個手,吃飯了。”
云嬌跟著他一道洗手,一邊洗手一邊打量他:“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這兩個人,左右也翻不了身了,這些東西不收白不收。”秦南風拿過手巾,先給云嬌擦了手,才又給自己擦了擦,摟著她到桌邊坐下。
“那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呢,現在收了他的東西,萬一他要你幫他辦事,你怎么辦?”云嬌開了食盒,兩人一道將飯菜往外端。
“快了。”秦南風含笑說了一句。
云嬌手里一頓,看著他過了片刻:“這么急嗎?”
“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再加上這一次他們對梁元儼下手,如此的明目張膽,要是再不出手,往后恐怕要治不住了。”秦南風說給她聽。
“那我讓人把東西收進來。”云嬌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誒?那不對啊,梁元肅不也是來求你的嗎?他怎么什么也沒帶,就空著手來了?”
“你個小財迷。”秦南風捏了捏她的鼻子:“一聽說不要白不要,心就大了?”
“那金銀財寶,誰不想多要一點,畢竟誰也不嫌銀子燙手啊。”云嬌也笑了。
“梁元肅是個粗獷的人,狂傲自大,他是沒有韓值那些玲瓏心思的。”秦南風拉著她坐下:“所以,他做事就沒有那么委婉了。”
“那他直接給你什么了?”云嬌興致勃勃的望著他:“難道是交子票據嗎?”
秦南風失笑:“怎么一提這些東西,你的眼睛就放光?”
“是不是啊?”云嬌卻纏著他:“你快給我瞧瞧。”
“給你。”秦南風掏出一疊票據,放在她面前。
“這么多?”云嬌捧著交子票據,歡喜的眼睛都彎了:“看樣子,還是性子直接的來的比較好。”
直接給銀子可比院子里堆的那些玩意兒省事多了。
秦南風見她如此,不由好笑:“咱們手里似乎也不缺銀子吧?你至于這么歡喜嗎?”
“你知道什么?傻子才嫌銀子多,你就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云嬌白了他一眼:“咱們成親之后,家中里里外外這么多的事情,手里的銀子都用的差不多了。
好在楊氏賠的銀子拿到了,要不然你哥后來燒七請道士、和尚做法事的銀子恐怕都沒有。
眼下,能多掙銀子,自然要多一點,晴天要防著陰天,知不知道?”
她說著起身,拿鑰匙開了箱子,取出自己的小匣子來,將手里的票據都鎖了進去。
“知道了,那我往后多拿銀子回來。”秦南風吃著飯,看她仔細收東西的模樣,覺得可愛極了:“你快吃吧,吃完了再收,來得及。”
“我都已經收好了。”云嬌抱著小匣子又放了回去,重新鎖上箱子:“等你得了空,陪我一道去集市上,咱們再去盤幾家鋪子。”
“好。”秦南風都隨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從狩獵場上回來之后,大淵的一國之君梁承覲身子便越發的不如從前了。
之前不管如何,他總歸是每日早朝的,可從那一日回了宮之后,他便三天兩頭的因為身子的緣故,不上早朝。
朝中大臣也都議論紛紛,擔憂不已,畢竟他的身子若是真支撐不住,那以眼下朝中的局勢,今年必然是一個多事之秋。
若真是為了皇位起了爭端,自己人內訌,或許左右虎視眈眈的鄰國又會趁火打劫了,朝中多數人都盼著梁承覲養一陣子,身子能有好轉,這是大淵之福。
但好在梁承覲時不時的出來早朝,眾大臣也就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秦家的筵席之后,連著足足五日,梁承覲都不曾早朝,所有的事情都是命眾大臣上書,由內監送去梁承覲的寢殿,等他處置。
這樣一來,朝中一時是眾說紛紜,什么樣的猜測都有,那些心懷叵測之人更是蠢蠢欲動。
第六日清早,眾人照例上朝,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盼著梁承覲能出現。
但最終等來的,還是他跟前的萬公公。
“官家口諭,諸位卿家往后幾日都不必來早朝了,有事上書便可。”他聲音有些尖銳,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
“什么?不必早朝?這是何意?官家的身子如何了?”
“我要見官家,都已經幾日了,官家到底怎么樣了?”
“這是要出大事了…”
大臣們頓時議論紛紛,也有不少人向萬公公發問。
“我只負責傳旨,旁的事情一概不知。”萬公公微微欠了欠身子:“諸位,請吧!”
他說著高唱了一聲:“退朝!”
眾大臣沒辦法,只好紛紛往后退了,打算離開。
就在此時,又聽萬公公開口:“秦將軍請留步,官家請您進去。”
“好。”秦南風微微頷首。
那些打算離去的大臣見狀都停住了腳步,回頭看著秦南風,一時間無人開口。
他們眼睜睜的看著秦南風跟著萬公公去了,接著又議論了一陣子,才各自散了。
秦南風隨著萬公公到了梁承覲寢殿門前。
“秦將軍請進吧。”萬公公替他推開了門。
“公公不先進去通報嗎?”秦南風側目問了一句。
這不合規矩。
他既然為臣,就該守臣的本分。
雖然因為舅舅的事情,他曾將梁承覲視為仇人,甚至到如今,都不會對他這個一國之君下跪行禮。
但對梁承覲的為人,他還是極為敬重的。
為臣這么久,他看明白了,梁承覲確實是難得的仁君、明君,大淵的百姓能安居樂業,也大多數是他的功勞。
作為一國之君,他對得起大淵,也對得起天下百姓,值得欽佩。
“官家交代過了,秦將軍來了不必通報,直接進去便可。”萬公公小聲解釋。
秦南風點了點頭,抬腳走了進去。
寢殿內間,明黃的床幔被金色的鉤子勾了起來,床上也是一床明黃的龍被,梁承覲正靠在床頭,身上的中衣也同樣是明黃色。
秦南風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在這種明亮的顏色的襯托下,梁承覲臉色似乎比從前更灰敗了幾分。
“陛下。”他拱了拱手。
“南風來了?”梁承覲抬眼看他,面上露出了幾分笑意,抬了抬手:“坐。”
脫了龍袍了他,看著比之前多了幾分和氣,有一些像市井的老者,不過,畢竟是一國之君,總歸還是氣度不凡的。
“謝陛下。”秦南風也不曾客氣,一撩衣擺,便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了。
“這幾日,前朝情況如何?”梁承覲問他。
“還是老樣子。”秦南風沉聲回道:“不過,我的人查探到晉王暗中集結了人手,似乎在預備著什么。”
至于預備什么,他沒有說出來,但他們兩人對此事心照不宣。
梁承覲沉吟著,沒有說話。
“御醫有沒有說,陛下的身子眼下如何了?”秦南風思量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倒不是他多么關心梁承覲,這是此時實在事關重大,這一國之君若真是在一夕之間出了什么事,留下這么大一個攤子,哪怕是他,一時半會恐怕也鎮壓不住。
他必須要知道實際的情況,才好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