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蘆城·人間司。
趙離把自己扔到了床鋪上,整個人都有些懶懶地不想要動彈。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條咸魚。
根本懶得翻個面。
一整天都得和各種不認識的人寒暄,陸家的,人間司的,捉妖司的,緝鬼司的,他覺得自己直接進入了社畜模式,強行應酬,他倒是想跑,可那位人間司大姐頭就在他后面,寸步不離,他完全跑不掉。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得了空閑。
咸魚了一會兒,好歹勉強爬起來,盤腿修行天權真氣。
無論如何,每天的修行雷打不動,練槍,練拳,練氣,夢中煉神。
修為可不會平白無故地從天上掉下來,想要提高,就要付出,稍微懈怠,則必然會不斷后退,被人拋在身后,這點覺悟,他還是有的。
一直等到三更之后,趙離悄無聲息離開了人間司客卿院。
回到自己得之于巫祝的院子里換上黑衣,戴上面具,一路前往西蘆城修行者才知道的秘市,他想要弄到九黎煉神決的第二層,更想要找到一顆類似于鐵西部圣物那樣的珠子,交給白猿,讓它也能像是姬辛和灰狼那樣入夢。
至于如何將白猿帶出秘境,他早就有了想法。
西蘆城玉牌上有特殊的術式。
當內部的能量耗盡的時候,會主動將攜帶玉牌的人帶離秘境。
而因為術式相同的緣故,同時攜帶兩枚玉牌,只會消耗其中一塊玉牌,耗盡一面的法力,才開始消耗第二面玉牌,等到第二面也耗盡,才會發動術式,將攜帶者帶離秘境,他打算第二次進入的時候,直接將兩面玉牌都帶進去。
然后在離開之前,將一面交給白猿。
一面玉牌的作用范圍要同時帶走他和白猿,力有不逮,但是帶白猿自己出去卻是綽綽有余,因此珠子或早或晚,都會交給它,今天不一定能夠有所收獲,但是可以讓秘市中的人為自己留意一下。
回想起來,在離開鐵西部的時候,他將那顆珠子給了尤。
當時在一旁的岑雅是九黎的高手,卻并不在意,趙離推測這種珠子應該不怎么貴重,至少,對于其他人而言沒有什么大的用處,想要搜集,一來不會特別困難,二來…
嗯,應該也不會太貴吧?
趙離想了想自己預支的那些薪俸,覺得一切都好,就是錢袋子有點涼。
他有些牙酸。
他修為比起上一次來的時候,強了不知道多少,輕而易舉避開其余人視線,一步步走下了酒館的暗道,周圍的光線由明變暗,又漸漸明亮起來,他已經走到了秘市當中,有人問過他的名字之后,恭敬行禮道:
“原來是姜前輩。”
“前輩請隨我來…”
這個稱呼令趙離心中微動,猜到是上一次拋出去的消息,得到了呂憐卿的驗證和認可,也因此誤判了自己的實力,畢竟一般來說,知道有關于鬼將的消息,絕不可能是無名小卒。
只要對方不翻臉,維持這樣的誤解,對于他而言有許多好處。
能夠得到更多的消息。
趙離當下點了點頭,跟在女子的背后。
女子將趙離帶到了一處雅室之前,輕輕敲門,低語了兩句,得到應允之后,才將門打開來,在雅室當中,除去在趙離心中高深莫測的呂憐卿,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身材高大,籠罩在一件墨黑色的大氅下,渾身散發冰冷氣息。
男子見到趙離進來,似乎驚訝了下,旋即頗為不滿,冷哼一聲。
無形的氣息陡然擴散。
趙離看到帶路的女子身軀微微顫抖。
他自己倒是沒有受到什么影響,只是在那個罩著大氅的男人身上,察覺到了一股特殊而熟悉的氣息,有點類似于那種五尾的豹子,跟牛尾虎,蛇尾魚的氣味也很像。
要說最相似的應該是最后擊殺的那一頭大蛇,幾乎一模一樣。
趙離立刻明白過來,眼前這個黑衣男子,恐怕不是人族,是異獸化形而來,才會具備這種異獸們身上所具備的氣息,此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原因,對自己產生了敵意,因為呂憐卿在場,不便直接施壓。
所以就打算用這種氣息來威脅我?
類似于虎威?
趙離心中自語,知道現在不能再后退,面上不動聲色,輕描淡寫走上前去,他沖著呂憐卿微微頷首,語氣平淡道:“憐卿姑娘,叨擾了。”
然后漫不經心坐在位置上。
他想的很明白。
只要他不露怯,就不會有危險,反倒是這個時候退開才會有麻煩。
至于害怕?
三個月時間相處,他都能把那死猴子一腳踹下河里搓一個小時的澡,一人一猴又把秘境里稀奇古怪的野獸都吃了個遍,這樣的氣息早就已經熟悉到免疫了。
再說,這種氣息的量雖然很大,總感覺濃度比不上白猿。
差很多。
這種濃度的氣息,在他眼里,基本是和獵物的劃等號,雙方的實力暫且不提,只論及氣息的話,完全可以無視,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反倒是讓他想到了那些異獸的味道。
不得不說,氣血雄渾,做火鍋和蒸肉都很好。
就是很多種很久沒吃了。
男子深深看了一眼趙離,道:
“沒有想到還有客人。”
“呂憐卿,你不為我介紹一下嗎?”
他方才分出一絲氣勢壓迫向趙離,可氣勢并不是重點,關鍵在于隱蔽混雜在氣勢中的一絲絲兇獸氣息,那源自古舊血脈,難以察覺,難以辨別,卻會被壓迫。
修為不到一定程度,根本無法承受,會直接跪倒在地。
甚至于四肢被壓斷,意識昏厥。
眼前面具人卻毫無異狀。
他收斂了自身的氣勢,也沒有貿然去用神識看面具后的容貌,一般來說,這種行為會被認為是挑釁,當場動手也不奇怪,他不怕交手,卻不愿拂了呂憐卿的面子,再說,能夠抗得住自己的威壓,是個有點本事的人了。
至少是有資格在這里的。
趙離眸子低斂,接過了呂憐卿遞來的清茶,飲了一口,隨意笑道:
“這種事就不必勞煩憐卿姑娘了,在下姜尚,字子牙。”
黑衣男子稍微認可了趙離的實力,點了點頭,聲音沙啞,道:
“在下姓裘,裘霖。”
趙離點了點頭,聲音溫和:“原來是裘先生,幸會。”
呂憐卿如上一次相見一樣,仍舊懶散,道:
“看來,兩位已經認得了。”
“裘先生,正是姜先生將西蘆鬼將與九黎有勾結這一消息告訴我秘市的,閣下先前曾說頗為感激,恰好今天姜先生來了,是以讓兩位想見一次,失禮冒昧之處,還要請兩位海涵。”
大氅男子聲音緩合了許多,道:“原來如此。”
呂憐卿復又看向趙離,道:
“倒是還不知道姜先生此次來,是為了什么?”
“若是不方便在這里說的話,旁邊就是靜室。”
趙離搖頭道:“沒有什么不能說的。”
“姜某來秘市,是打算找個東西,形如玉珠,中有豎瞳,不知道憐卿姑娘這里可有?或者知道其下落也可以。”
呂憐卿臉上露出異色,看向對面的男子,笑一聲,道:
“卻是巧了。”
裘霖沉默了下,沙啞開口,道:
“原來姜先生是要尋夢魂珠。”
夢魂珠?
趙離心中將這個名字默默記住。
呂憐卿道:“姜先生來得倒是正好,夢魂珠雖然靈性尋常,但卻是純修魂魄的古修士一脈死去才能夠誕生的東西,現在愿意放棄肉身,純修魂魄的法門已經越來越少,這種東西也就不大好找。”
“裘先生今日來秘市就是要出手一些靈材,其中恰好就有夢魂珠。”
趙離正要詢問價錢,大氅下的男子伸手探入虛空一抓,手中已經多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珠,其中正有一個仿佛瞳孔的痕跡,甩手讓玉珠直接懸在了趙離身前,聲音沙啞,道:
“閣下的消息于我有大用。”
“這枚珠子雖然罕見,除去純修魂魄的古修士一脈,也無法利用。”
“今次便贈予姜先生。”
趙離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折,倒是覺得眼前這個一見面就散發氣勢壓迫的男子順眼了很多,有心以物換物,身上卻沒有什么足以匹配此刻‘姜先生’的東西,只得伸手接過玉珠,灑然笑道:
“多謝。”
“他日有緣,必有回報。”
聲音微頓,趙離看了看在座兩人,道:
“此事已了,既然兩位還有要事,那么姜某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辭了。”
一路走出了數百步,幾乎就要走上樓梯的時候,趙離的腳步微微一頓,想到忘記讓呂憐卿替他留意九黎煉神決第二層的口訣,他困在第一層已經許久,每天晚上具現夢境,煉神決漸漸有朝著未知方向變化的趨勢。
還是希望能夠得到正統的傳承,以免徹底走偏了道路。
斟酌一二,還是轉身,朝著先前的靜室走過去。
趙離離開之后,那男子稍微放松些許,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道:“說起來,你這里的茶倒是一如既往地難喝,和百年前沒有什么兩樣,虧得你能夠忍耐得住。”
呂憐卿神色慵懶,道:“習慣了,便也不覺得苦了。”
“你這一次突然來到西蘆城,又是為了什么?”
裘霖笑了笑,道:“我只是隨著尊主而來,尊主高深莫測,他有什么目的,我又如何能夠知道?倒是昨天夜里,襲擊陸家的那些牛妖,和我等倒不是一起的,你勿要誤會了。”
呂憐卿把玩自己鬢角黑發,淡淡道:
“我知道。”
“那些牛妖,恐怕只能被你當作是食物了吧?”
裘霖笑道:“往日我一日吞食牛妖三十頭,近來修身養性,只吞吃十頭也可以飽腹,口腹之欲已經不像是當年那樣旺盛,跟隨尊主修行,雖然苦了些,卻也有大的裨益。”
呂憐卿搖了搖頭:
“我不是很明白,你們妖族為何連通曉靈智的妖獸也要吞食?”
裘霖道:“這就是妖族的規矩。”
“弱肉強食,猛虎吞食牛羊,尋常獸類不也如此?哪里有修出了境界,反倒要學人一樣吃谷物糧食的道理?自然還是要吃血食,能有牛妖羊怪進補,自然也是最好。”
“此乃是天性,無關善惡倫理,并不違背天地自然運轉之道。”
正交談的時候,屋子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啼哭聲音,像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兩人的聲音微微一頓,呂憐卿轉頭看去,門外走進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形似麒麟的小獸。
小獸不斷抽泣掙扎,那女子顯然已經有些焦頭爛額,滿臉無奈。
似乎是不得不將它帶來。
小獸看到呂憐卿,直接掙脫出來,奔到了呂憐卿身旁,直接撲入她懷中。
哭泣聲音越來越大。
裘霖饒有興趣看著小獸,突然笑道:“原來是個有古代諦聽血脈的小麒麟,倒是罕見,諦聽一脈有頂尖神通天視地聽,這小家伙是聽到了什么,給嚇得這么厲害?”
“喲,小家伙,我可算是你的同族,也算是麟甲之屬。”
“有人欺負你的話,我去幫你吃了他。”
那小麒麟卻不理他,就只是哭泣,呂憐卿好容易柔聲安慰下來,替她擦去了眼淚,低聲道:“怎么了,嚇成這個樣子?”
麒麟低下頭,抽泣道:“我,我剛剛用了天視地聽。”
呂憐卿神色微沉,道: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準對旁人用了嗎?”
麒麟嚇得一縮,哭喪著道:“我,我就是試一試,沒有想到能夠成功啊,呂姨你的客人,我的那點神通本來也沒有用才對,可是,竟然聽到了…”
呂憐卿皺眉看向裘霖,裘霖連連搖頭,道:
“不是我做的。”
“應該是那姜尚?竟然故意嚇唬孩子,嘿,下次見面一定要吃了他!”
“不過小家伙你好歹也有古舊血脈,怎么會嚇成這個樣子?”
“聽到了什么。”
麒麟看了看呂憐卿,又看向裘霖,低聲道:“我,我只是聽到了兩句話。
“他心里說你的氣息類似于五尾豹,牛尾虎,還有蛇尾魚。”
“但是還要和一條白蛇最像。”
裘霖咦了一聲,皺眉呢喃道:“五尾豹…是猙?不,應當是具備猙血脈的異獸,牛尾虎?是彘?白蛇,與我氣息相近,是我的同族…蛇化龍,應該是快要化為蛟龍了罷?”
“都是厲害的人物啊,異獸想要長成得要千百年,真的對上,我都會覺得棘手,哈哈哈,這個姜尚,果真是個有本事的,竟然遇到了三種兇獸,都完整活了下來。”
“有機會的話,可以打打架,不過如果是武修的話,吃了最好。”
“人的武修筋骨強健,最是有嚼勁。”
他大笑說了一句,又看向類似麒麟的小獸,道:
“啊,對了,他心里還想了些什么?”
“是不是很害怕我?擔心我現出原形把他吃了,才這么匆匆離開?”
他滿臉得意說出這一句話,卻看到那麒麟身子抖了抖,若是人形,恐怕臉色已經徹底蒼白,好一會兒,小麒麟才顫顫巍巍,帶著哭腔道:
“他,他說那些異獸味道都不錯,可惜很久沒有吃過了。”
她說完之后,突然轉過身把自己埋到了呂憐卿身上,再度哇哇大哭起來: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嗚嗚嗚,聽兒不好吃,不好吃。”
裘霖的笑容僵硬,瞳孔劇烈收縮。
也就是那一條化蛟的白蛇,猙,彘,都,都被…
他突然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過頭去,旁邊的門被打開了,門外安靜站著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對方將氣息收斂到極致微弱,他疏忽大意下,竟然未曾察覺。
那如骨骼一樣蒼白色的面具上,有著夸張的笑臉,眼底神色卻平靜,周圍燈光閃爍,落在慘白的面具上,寂靜無聲。
那雙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
裘霖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上心頭。
脊背后浮現出鱗甲,一層層炸開。
下一刻,帶著蒼白色面具,氣息收斂到近乎微弱不可察覺的男子仿佛什么都沒有察覺一樣,轉頭看向呂憐卿,微微伏身,聲音溫和有禮:
“我還有一件事…”
………
片刻之后,趙離心滿意足離開了秘市。
呂憐卿說會替他好好注意一下九黎煉神決的原本典籍,只是,他過去的時候,呂憐卿兩人似乎在說什么話?不知是聲音太小還是法術作用,沒能聽得清楚。
“好像打擾了人家,真是有些抱歉…”
“好歹人家還給了一顆珠子來著,是好妖怪。”
“不管了,今天要給姬辛準備些什么比較好…”
趙離沉思著回到了六司住處。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去,距離春獵不過只剩下了三天時間。
而這三天時間,也在無止境的修行當中,快速地過去,很快地,距離春獵只剩下了最后一天,姬辛睜開眼睛,眼前是廣袤的森林,對手增加至五百人,他手中所持已經是龍梟。
這是他最后一次修行。
第二天蘇醒,就是春獵。
PS:準備白猿的珠子,明天上架,開啟春獵劇情~
二合一,今天就這一章了~因為是緩沖鋪墊章,斷到中間就更沒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