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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鄧塞(下)

  沒過多久,鄧塞方向的殺聲轟然而起。

  張郃悚然一驚。

  關羽竟然真就發起強攻!他只用千人,就強攻鄧塞!

  隔著十余里,戰斗廝殺的聲音依然震天大響,鼓角之聲此起彼伏,宛如悶雷滾滾。便是在樊城的城頭,張郃猶能感到地面在震動,感到空氣中彌漫著的騰騰殺氣。

  張郃瞇著眼睛,凝神靜聽,竭力分辨戰場上的局勢。

  沙場上的鼓角聲,不同的節奏、高下,代表了不同的意義,對張郃這樣的老行伍來說,聽聲判斷戰局是基本功。他一邊聽,一邊喃喃地道:“這是在攻上寨?攻勢似乎很猛啊!…攻了半晌,又轉向了下寨?不對,這是再度轉回去了?”

  他雙眉緊皺,轉而問左右將校:“關羽在玩什么把戲?”

  眾將訥訥不能答。

  張郃側耳再聽,沒過片刻,好像荊州軍第二次轉回了下寨?這…這究竟是什么意思?關羽這么做,不怕自家將士疲勞么?

  他想了又想,只覺得茫然。愈是茫然,愈覺得鄧塞那邊必有蹊蹺。他躍上城臺高處眺望,可天色愈來愈黯淡了,鄧塞方向,已經只能看到營寨和山體的隱約剪影。

  張郃咬了咬牙。他心知,這種莫明其妙的局面才最是危險,自家身在樊城,卻絕不容鄧塞那邊動搖。

  他再看部下,只見諸人都仰臉看他。

  他用力拍了拍腰間的長刀,做出了決定:“我帶千人,往鄧塞方向支援!”

  千名精銳早就準備完畢,張郃一聲令下,立即出城。

  出城不過兩里,張郃忽然聽得鄧塞方向的殺聲又有變動,忽然間同時爆發出了驚呼和歡呼之響,而驚呼之聲愈來愈松散,歡呼之響愈來愈高亢,直入凌云!

  “不好!不好!”張郃連聲叫苦,待催軍急進時,先前派出去的方校尉,飛馬回來。

  張郃令他近前:“鄧塞那邊怎么樣?”

  方校尉面無人色,雙股顫抖:“將軍,鄧塞丟了!”

  “怎么丟的??”

  “那關羽親領甲兵,大張旗鼓,先往上寨急攻猛打,殺百余人。上寨將士正竭力抵御,他又轉往下寨,再度狠殺一通,待到下寨董衡將軍調兵支援,他忽然抽身,又往上寨去了。”

  “這是什么古怪打法?”張郃怒問。

  “關羽這么往來沖殺了兩回。于是上寨受襲時,下寨便趁機修補營壘、整理尸首、搬運傷兵;下寨受襲時,上寨也同樣抓緊時間休整…”

  方校尉說到這里,張郃立即失聲道:“豈能如此被動?”

  話一出口,他又明白,這兩寨將士面對著關羽,哪里還有膽量主動出擊?一寨被攻,另一寨并不敢動并出外掩護,所謂的掎角之勢,根本就是個笑話。話說回來,鄧塞遭關羽進攻,身在樊城的自己,又有什么積極主動可言呢?

  “你繼續說。”張郃道。

  方校尉道:“關羽第三回攻打上寨之后,依舊折往下寨。可這一回,他們是假作退走之狀,離開上寨二百余步,忽然返身殺回。此時他們的攻勢猛烈許多,而荊州軍隊列中的強弓勁弩也同時施放,威力勝于此前數倍!”

  張郃冷著臉:“當決死戰的關頭,董超卻忙著收拾營寨。”

  方校尉澀聲道:“沒錯,董超將軍正在寨墻邊指揮修復鹿角,完全猝不及防…他當場就被射死了。關羽部下的鐵甲將士們持利斧、大錘斫營而入,勢若摧枯拉朽,上寨的守軍在半刻之內就徹底崩潰,敗兵爭先恐后地翻越寨墻,往下寨方向奔逃。關羽所部居高臨下地銜尾追殺,跟著敗兵們涌入下寨,然后…”

  張郃擺了擺手,讓方校尉不必再說。

  他的左右親兵們面色都很沉重,有人忍不住握緊腰刀,卻不知接著該怎么辦才好。

  張郃默然片刻,簡短地命令道:“收兵,回城。”

  一行人前隊變后退,翻翻滾滾退回了城里。

  待到各部重新回到各段城墻據守,張郃站在登城步道上,輕聲笑了笑:“不管怎么說,關羽先取鄧塞,算是看得起我張儁乂了。”

  左右將校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張郃轉而對身邊軍吏道:“再派使者,依舊一人三馬,火急往北,報說關羽兵鋒極銳,已取鄧塞。”

  “是。”

  張郃往城上走了兩步,又止步喚軍吏回來:“鄧塞既然易手,往北面去的高地便被阻斷了。給使者安排輕舟,讓他們從城西出發,越過湖沼繞行…趕緊去辦。”

  “是。”

  待到軍吏去了,張郃又招手喚副將近前:“天色已經晚了,關羽所部就算是鐵人,也沒有體力大舉行動,再攻樊城。但是,你晚上巡城不能放松,各部都須謹慎防備,小心他們夜襲滋擾。”

  副將領命。

  張郃思忖半晌,對自家扈從首領道:“點起兩百名精銳甲士,做好準備。晚上若荊州軍來襲,倒也罷了。若他們不來…”

  他對著扈從首領說話,卻有好幾名將校皆問:“他們不來又如何?”

  張郃嘿嘿一笑:“荊州軍充其量三萬人,一路攻殺到襄陽,再破襄陽、鄧塞,難道他們真是鐵人?無非因為關羽擅于激勵罷了。若他們今晚不來襲擾,就證明荊州軍的疲憊還要勝于我軍。那么,明日凌晨,我領扈從們沿往鄧塞方向殺一通,向關羽打個招呼!”

  “這…”扈從首領稍稍猶豫。

  “怎么?你猶豫什么?”

  扈從首領咬了咬牙:“那關羽勇冠三軍,號稱熊虎。將軍以輕兵奇襲,若有什么萬一…”

  張郃又輕笑兩聲:“你不懂!”

  扈從首領稍稍愕然。張郃轉向其余將校:“你們懂么?”

  將校們紛紛搖頭。

  張郃解釋道:“魏王親領大軍,早就啟程南下,就算沒有我們告急,明日內,于禁將軍、朱靈將軍等部也該進抵樊城。所以關羽雖然兇猛,并無法撼動大局。只是,魏王日后難免問起,襄陽、鄧塞等地失守,你張郃和你的部下們做了什么?諸位怎么回答?”

  想要魏王的用法之嚴,將校們無不露出緊張神色。

  張郃環視眾人,緩緩道:“所以,我們總得有些戰果,對么?明日好歹取幾個敵人將校首級回來,才好向魏王交待!”

  將校們恍然大悟,連聲稱是。

  張郃畢竟也是戰陣老手,論及在沙場上的進退攻守,縱無特別出色的勝績,卻殊不遜色于人。盡管襄陽、鄧塞先后易手,關羽的聲勢駭人,但張郃稍稍慌亂以后,便恢復鎮定,分派人手時輕重緩急分明,且攻守皆有預備。

  他又知道,將士們對關羽的畏懼產生慌亂,才是最麻煩的事。于是又藉著這段話,告訴將士們援軍須臾便至,而己方猶有反擊的膽量。

  將士們需要的,也正是這樣的激勵。

  戰場形勢如何,眾人心中自有盤算。這時候張郃若口口聲聲說什么錢財、官爵的厚賞,只會讓將士們覺得主將色厲內苒,舉措失當,進而確認局勢必定危急。

  眼下張郃斗志依然,鎮定也依然,甚至還能謀劃著如何應付魏王日后的追責,將士們忽然間就放松了許多。

  入夜。

  張郃先后派出的信使縱騎狂奔。

  因為夜間難辨地形,前后三批信使,共計九人二十七匹駿馬,倒有半數以上沒于泛濫河水和沒頂沼澤之中,再也沒了下落。但剩下的人,都陸續撞上了兼程南下的于禁、朱靈二將所部。

  二將的部下接到信使,不敢耽擱,立即領他們來見主將。

  于禁正在一艘舟船上瞌睡,聽聞有襄樊軍報,他翻身坐起,沉聲讓信使入來。待到知曉襄陽失守,關羽領兵渡過漢水北上,他臉色依舊如鐵:“你們都去前艙,等候軍議。另外,立即請朱靈將軍來。”

  待到部屬們退出去,于禁才起身披掛戎服、刀劍。他的動作依然沉穩,可床邊的銅鏡上,卻映照出他額頭青筋暴起,就連雙手都微微發抖。

  當他邁步到前艙,第一句話便是:“軍情十萬火急,豈能耽擱?還不加派人手,趕緊通報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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