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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 主動

  焦觸派出的求援急報,昨天半夜就到了宜城。

  朱靈立即傳令各部戒備,又點起兵馬,預備凌晨出兵營救。可臨到出行,他又猶豫。

  這么多年來的戎馬生涯,教會了朱靈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什么。

  魏王給朱靈的任務是,在宜城、鄀縣、編縣三地,適時與漢軍展開野戰,并在野戰之后,逐次放棄城池,以吸引荊州漢軍北上。

  這其中的意思很清楚,魏王確信漢軍會發動攻勢,而朱靈無需與之多作糾纏,只消有序后退,自然而然地將戰線引到襄陽周邊。

  但這個任務難就難在這里。一不當心,退兵就會變成敗戰,而敗戰所帶來的損失又難以預料。在朱靈看來,以魏王對自己的疑慮和不滿,萬一宜城等三縣丟得難看了,他絕不會吝于用后將軍的腦袋,來提振各軍的士氣。

  朱靈可不希望自己的腦袋被高高掛到桿子上。

  他更不希望自己時隔十年再度掌軍的機會,被一場羞辱的敗戰所打斷。

  朱靈在鄴城閑居了將近十年,這十年里吃盡了苦頭,看多了人間冷暖。他深深知道,一個手里沒有兵權的空頭將軍,在這亂世里毫無價值。尤其是眼前,兩朝即將嬗替而魏王的年紀似乎漸漸上去了,外界的強敵又虎視眈眈,此等微妙時刻,只有手里掌握著兵力,才能讓自己有價值,才能夠維持自家基本的安全。

  既如此,這一仗該怎么打?

  朱靈和焦觸也是老朋友了,他確信焦觸縱無杰出才能,以千余人守一牢固軍堡,還不至于立刻就出事。救援是要救援的,但動用多少兵力,什么時候行動,需要細細盤算。

  朱靈這么想著,慢慢走在已經準備好的將士們當中,往中軍帳方向去。

  他是幾乎孤身上任的將軍,上任以后也還沒有打過仗,故而對將士們首先施以恩義,并不常動用嚴苛軍法。將士們對他也很親切,并不特別畏懼。

  這一支兵力當中,還有些青州人,更是松散慣了。眼看著朱靈從面前過去,不少將校依然站立得松松垮垮,有些將士們起身施禮,還有些將士自顧自說些閑話。

  朱靈也不介意,入得帳中,召集部將。

  “諸位當知,編縣遇敵。”他道:“兩軍對峙一個多月來,這還是江陵方面第一次發動成規模的反擊,據報,敵方動用了四五千的兵力,領兵的。是交州猛將賀松。若放任不管,編縣堅持不了多久。但是,以我估計,江陵方面首次反擊,絕不會只是簡單地攻城,一定會有后繼的手段。若我們傾師去救,很可能落入敵方的謀劃之中。”

  眾將聞言思忖,都覺有理。

  朱靈接著道:“再看我軍情形,眼下我軍聚集一萬余人,兵力看似雄厚,要守衛夷水、祁水、漢水的水道,要守衛兩座縣城,處處分薄,用于機動的力量有限。故而,救援不能急躁,更不能莽撞。”

  眾將都問:“那么,將軍可有什么妙法?”

  “可由郭祖校尉領兵兩千,今日天色大亮后,行大路、大張旗鼓,快速行軍,偽作五六千人在前。”

  此前數日,郭祖的軍營里被江陵方面的斥候騷擾,以至于行軍司馬都被抓了去。這是重罪,這會兒朱靈讓他為前部,便是要他戴罪立功。

  郭祖慌忙出列領命。

  朱靈繼續道:“我自領中軍精銳四千人押后,沿水畔小路行軍,廣布斥候、哨探,詳查風吹草動。若沿途無事,我們接應焦觸將軍所部便回,若敵軍果然有什么奸謀施展,郭校尉立即就地駐扎堅守,無需動搖慌亂。我領本部精銳,必定將你部拔出。”

  諸將聽罷,都覺甚是妥當,紛紛道:“敵軍若只是圍攻編縣,郭校尉所部足以及時救援。若敵軍有什么謀劃,便如螳螂捕蟬,而將軍的中軍本部,便是那個黃雀。此計甚妙!”

  當下朱靈便分派眾將,自去準備。

  提前集合的將士也姑且歸營,待天亮后再作行動。

  朱靈自家坐在帳里,又反復盤算幾遍,覺得這般安排確實沒什么破綻。

  適才諸將稱,朱靈的中軍本部乃是黃雀,那說的沒差。但在朱靈看來,若劉備軍果然動用了龐大力量,至多吃掉焦觸和郭祖這兩個蟬。己方這個在后的黃雀頗有估算利弊的余裕,除了如黃雀之迎敵以外,也可來個斷尾求生,或者回城,或者北返,可作的選擇很多。

  想到這里,他稍稍放松,起身走到帳外,看著將士們陸續散去。

  就在這時,忽有守城校尉奔至。

  “何事?”

  “驍騎將軍領兵南來,大軍將至宜城。”

  朱靈吃了一驚:“曹子文來了?來通報的是誰人?”

  “驍騎將軍領百余騎,親來通報,就在城下等待。”

  朱靈罵道:“你是蠢的嗎?快去開城,我立即去迎接!”

  數年前曹公在江陵、漢中兩地先后戰敗,兵勢一時大沮。為了穩定各地局勢,遂使三子皆掌重權、為臂助。其中,五官中郎將曹丕督關中,驍騎將軍、鄢陵侯曹彰鎮豫州、南陽,而才氣橫溢的臨菑侯曹植常代曹公處置鄴城政事。

  當時此舉引起不少人的私下非議,都說,仿佛當年袁紹試諸子之才。然而曹公的明斷畢竟遠邁袁公,就在去年,曹公以五官中郎將為魏王世子,終結了延續將近十年的爭奪。

  雖然如此,驍騎將軍曹彰依然是執掌豫州到荊北一帶兵馬的重將,就連身在襄陽的樂進也要受他節制。

  聽得曹彰提兵趕到,朱靈不敢有絲毫失禮,連忙親自出迎。

  城門啟處,曹彰縱馬而入。

  這數年來,曹彰在軍中的聲望愈來愈高。若將他與夏侯惇、夏侯淵、曹仁等夏侯氏、曹氏的親族名將相比。曹彰的恭謹仔細不如夏侯惇,剽悍長驅不如夏侯淵,沉毅耐戰不如曹仁,但他有他獨特的優點。

  他的性格跋扈飛揚,敢擔重任,敢作決斷,勇于攻戰。分明是魏王次子,身份尊貴之極,卻戰必先登陷陣,不懼艱險。同時又輕財重氣,遂得將士們效死。這數年來,曹軍對荊北的掌控始終穩固,多賴曹彰之力。

  朱靈本就謹慎小心,在曹彰面前更不敢擺半點宿將架子,隔著老遠就下拜施禮。

  曹彰揮鞭一指:“文博,我半路上聽說,編縣有警?”

  “是。”

  “詳細的敵情怎樣?你又是怎么安排的?”

  朱靈將自家的打算細細說了,當然掩去了自保的盤算,只談軍事上的權衡。最后他問道:“不知君侯以為如何?”

  曹彰頷首:“文博不愧是宿將,此議甚妙。”

  朱靈心里一松:“不敢當君侯夸贊,還請…”

  曹彰截斷他的話頭:“只是,此番父王有意先破荊州軍一部,文博的安排,太過小心了。我既然到此,咱們不妨大膽些。”

  “君侯的意思是?”

  “午間你親自領人去救編縣,我部鐵騎駐在宜城,為你后援。若荊州果有什么埋伏,我以鐵馬長驅,必大破之。”

  一時間,朱靈只覺得心頭發苦。

  虎豹騎的威力,朱靈一點都不懷疑。但若中了荊州軍的計謀,自己這個誘餌能在野戰中堅持多久?這可如何是好?

  他不敢拒絕曹彰的命令,又實在不愿意承擔這種形同誘餌的任務,瞬息間腦海里千百念頭轉過,猛出了一頭的熱汗。

  曹彰見朱靈只垂首而立,卻不言語,有些不耐煩。

  他用馬鞭敲了敲自家鞍橋,催問道:“文博,你還有別的打算么?若沒有,就這么辦了!”

  此時朱靈腦海中靈光一閃:“有君侯的精兵來到,荊州軍必定大敗。只是,編縣方向,究竟有沒有荊州軍后繼的埋伏,此時我們并不確認,只是在猜測罷了。萬一荊州軍其實并無埋伏…我空走一趟無妨,只怕誤了魏王的大事。”

  曹彰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文博的意思是?”

  “魏王的意思,是請君侯盡速擊破荊州軍的一部,對么?”

  “沒錯。”

  “既如此,我們為何不轉而搶占戰場的主動權?”

  “你的意思是?”

  “我們往編縣方向的援軍多一點、少一點,其實無關大局。不妨再遣一軍,大張旗鼓,去往牙門戍城方向,進而威脅荊城。荊城是荊州水軍的重要駐地,他們必定來救。如此一來,君侯提兵以待來敵,豈不勝于只在編縣方向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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