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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奪城

  片刻之前。

  鄭晉站在城頭,向遠處眺望。今夜的下半夜,由他負責宕渠城的城防值守,他帶了幾名親兵,沿著城墻繞了兩圈以后,熱得渾身出汗,滿臉冒著油光。

  他的身材肥胖,所以特別怕熱,很不適合生活在濕熱的巴蜀,身邊的人看著,都替他辛苦。但他本人的精神很好,扶著刀,提著兜鍪,昂首闊步。

  這數月來,他對斥候打探的工作掌控漸漸熟練,日常也受到雷遠的信重,雖然還及不上當年樊氏兄弟那般,但隱約超過李齊、王北等人一些。這對從軍經歷復雜的鄭晉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感受,促使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然后他就看到了遠處松明劇烈晃動,那是放在北面的一個哨卡的位置。

  “有情況!”他說。

  親兵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有人道:“上下兩次,左右兩次,有大隊人馬來了!”

  下個瞬間,他們看到城池北面原本寂靜的山林原野之中,傳來大隊人馬廝殺呼喊的聲音,這團聲音不斷地靠近,仿佛有兩隊人馬在深山中不斷地纏斗著,一隊且戰且退,而另一隊伴隨著令人心悸的吼聲,瘋狂地追逐、圍殺。而兩隊人馬攪動的火光,慢慢地把天光照亮了。

  “鳴鼓,吹號,示警,通報將軍!”鄭晉大聲道。

  幾名親兵狂奔而去。

  原本在城下休息將士們紛紛登上城樓,嚴陣以待。

  鄭晉依舊在城頭,他遙遙見到一隊人馬從黑暗中猛地沖出來,隨即又被許許多多的蠻夷挾裹在垓心處。夜色之下,隱約可見那隊人馬往來沖突,奮力突破攔截,直往城下奔來。

  在他們的后方,蠻夷似乎畏懼城頭的漢家軍士,追了半里地就放棄了。但他們又不甘心放棄,于是謹慎地慢慢靠近,就像波浪一波一波地涌起,卻在距離城池較遠處,在城頭光影之外堆積起來,聚集成黑色的、亂糟糟的一片。

  趁著這個時間段,奔逃的人馬疾走到城下,許多人亂喊著:“開門!開門!”

  鄭晉探出頭向下看看,問道:“爾等是哪里來的?”

  城下七嘴八舌,各自叫嚷:“我們是漢昌城的守軍!漢昌城破了!我們突圍出來的!快開城門!”

  鄭晉連連揮手,讓部下們把火把點亮。

  凝神細看,只見隊列后方的人,在黑暗中影影綽綽,看不清楚;隊列前方數人,每個人都灰頭土臉,更兼周身血跡斑斑、衣甲破碎,顯然是晝夜不休惡戰后的殘余。他們個個喚得急切,有幾嗓子叫著叫著破了音,充滿急躁和緊張感。

  “你覺得如何?”身邊有人問話。

  鄭晉急側身,才發現雷遠已經到了:“將軍?”

  “問你呢,要不要開門?”

  遠處的追兵漸漸靠近;城下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仿佛沸騰,有幾個騎著馬、作軍官模樣的人滾落下馬,顫聲乞求,還有人大概害怕得厲害,絕望嚎哭起來。鄭晉就在喧嚷聲中笑了起來:“這幫人多半有問題,不能開門。”

  “何以見得?”

  “宕渠城乃是巴西郡僅次于閬中的重鎮,素來都駐扎重兵。敵人若敢迫近,城頭一陣箭雨,就讓他們了賬。眼前這些‘敗兵’不過百數十人,此刻完全在城頭弓弩的掩護之下,絕不用擔心追兵迫近殺戮。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安全了。既然如此,這么急著入城作甚?”

  鄭晉一邊說話,一邊抹著額頭的汗,倒不是緊張,而是躍躍欲試:“漢家守城之法,自有規矩。便是在尋常時候,入夜也不能輕易開城,何況戰時?這幫人不管不顧地只求開城,未免演得拙劣。”

  “說的很好。”雷遠拍拍他的肩膀。

  “將軍,那我們怎么辦?”鄭晉手握刀柄,低聲道:“從側面放些人下去,干他個狠的?”

  雷遠道:“稍安勿躁。”

  雷遠早就斷定,這些人必然有詐。

  或者說,雷遠一直就在等待他們的出現。

  此前傳來漢昌被圍攻的消息時,雷遠曾反復猶豫,要不要出兵救援。后來招來鄧芝,鄧芝為雷遠剖析局勢,說了一番話。

  當時鄧芝直接道:“將軍既來巴西,想必了解巴西的地理形勢,知道漢昌城乃是扼守米倉道的要沖之地,所以得知漢昌被圍,才會如此憂慮。但實際上大可不必。”

  “先生的意思是?”

  “漢昌雖小,卻很堅固。新任的漢昌長狐篤是個精明干練的人才,縣尉句扶也有能力,蠻夷再怎么大舉進攻,斷不會輕易陷落。當然,如果攻城的不是滿意,而是曹軍,那就難說。但曹軍越過關中、漢中,千里迢迢地來到巴西郡,任何一點折損,都無法彌補。若我是曹軍將領,絕不容自家將士攻城。所以漢昌那邊,十有八九,是本地漢蠻兩家在廝殺流血。”

  鄧芝嘆了口氣,繼續道:“此刻曹、劉兩軍都是遠離本土,在千里之外作戰,雙方的兵力都很珍貴,不容虛擲,只愿、也只能用于雙方的直接對抗。如果某一方做了什么,那都是為了創造直接對抗的機會。惟有在直接對抗中取得勝利,才是有意義的勝利。”

  雷遠沉吟片刻:“伯苗先生,此前你說,在曹劉兩家之間不偏不倚。此刻為何又向我解釋得如此透徹?”

  鄧芝再度深深嘆氣:“曹劉兩家對抗,這才剛開始,便拿了劉益州治下、漢昌城內外許多條人命來演戲,這些百姓何其無辜?我只求你們早分勝負,不要再虛擲本郡百姓的性命。”

  雷遠微微頷首:“我明白了。”

  他沉思半晌,起身向鄧芝鄭重行禮:“請伯苗先生幫我一個小忙,以促使曹劉兩家在此地早分高下。”

  鄧芝雖然看起來暴躁桀驁,但他不是自命清高、脫離實際的士子,而是踏踏實實處置民政、想要為地方做些實事的人。他更有悲憫之心,不希望兩軍以巴西為戰場,長久地對抗下去,以至于生靈涂炭。

  所以他提醒雷遠,敵人的一切舉動,都是為了創造兩軍直接對抗的機會,也希望雷遠盡快擊敗曹軍,底定局面,避免戰事遷延。

  雖然他始終聲稱自己對曹劉兩家不持任何立場,但又明指漢昌那邊的戰斗是為了引蛇出動。這已經是明顯的偏向,雷遠很是感謝。

  隨后雷遠便請鄧芝出面,將自己不救援漢昌的決定釋放出去。

  以宕渠縣漢蠻兩家勢力的犬牙交錯,這決定必然傳到蠻夷那邊。如果鄧芝所料不錯,蠻夷們自然就會放棄圍攻漢昌,而徐晃會有其他辦法來針對宕渠。而這新的辦法,很可能會由漢昌戰事衍生而出。

  雷遠按兵不動,等了數日,到現在果然等到了敵人的下一步動向。

  只要給這批“敗兵”覷著機會,必然就會暴起奪取城門,隨后曹軍本隊大舉殺到,趁夜攻破宕渠。

  一切皆如預料。

  站在曹軍的角度來想,既然漢昌縣的求援不能起效果,現在漢昌縣的敗兵來了,又會如何?能夠湊出這么一批機靈會演的士卒,看來徐晃是下了功夫的,若不因之做些什么,未免辜負了敵手的深情厚意。

  這時候李貞從城頭后方匆匆上來,向雷遠附耳說了幾句。

  雷遠滿意地點頭,轉向鄭晉道:“開啟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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