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八月初十,清晨。
因為堅壁清野的緣故,公安城周邊的農田、村落,這時候已經空無一人。原本百姓們棲息之所,都已經變成了兩軍爭衡的戰場。百姓們經歷了連續多年的戰爭,本以為荊南會比較安全,可惜他們錯了。這場新的戰爭,距離上一場不過才一年多,剛剛種了兩茬糧食,家園就再度面臨著戰火的摧殘。
這幾日里,雷遠所部屯軍于公安城外,利用城外軍營的基礎,額外再挖土為壕,壘土為墻。如此以來,既與公安城做犄角之勢,對在公安城西面逡巡不去的呂蒙所部,形成挾擊的威脅,又能連通與孱陵、作唐等地的聯系,呼應南北。
奇怪是的呂蒙所部的動向。他們的兵力不過三四千人,其實并無強攻公安的能力,既然偷襲不成,便該自行退去,不應在敵境多作停留。可他們偏偏不走。哪怕前后與雷遠所部正面鏖戰了數場,折損了千余兵力,也沒有退讓的意思,甚至還占據了公安城西面的一座營壘,在那里擺出了長期作戰的架勢。
程普所率領的一部分殘兵,這時候也離開了公安城東面的那個登陸地點,全軍登船向西,與呂蒙所部合兵一處。這樣一來,東吳水軍的優勢便顯露無疑,他們的船只在江面上往來穿梭,不斷運輸補給,搞得聲勢赫然。
為此,雷遠和諸葛亮、魏延談過。
三人都覺得,吳人以這個營地為憑籍,看似保持著進取的態勢,其實等若把數千條人命送到刀口下面。魏延提議主動、堅決地出擊,一舉摧破吳軍營壘,將他們盡數消滅在公安城外。但諸葛亮始終有些擔心,因為南郡吳軍的另一名重將,以兵強將勇著稱的甘寧尚未出現。吳人下一步什么打算,誰也猜不透。
雷遠本人倒是傾向于魏延的建議,但他的部屬們連續作戰,考慮到吳軍尚有重將未動,己方不能輕易做全力一擊。所以,最終決定,且穩一穩陣腳。
一穩就穩了三天。第一二天,將士們還滿懷著緊張的臨戰氣氛,很多人在軍營里整理甲胄、打磨刀槍,后來發現,吳軍除了以少量兵力外出巡邏樵采以外,全沒有其它主動出擊。于是將士們的心情漸漸舒緩下來,郭竟部下的曲長鄧驤特別放松些,居然在營里組織手搏的競賽,當即被上司發現,責打五十軍棍,再度被降職成了什長。
其實將士們彼此有些爭競是好事,既可以發泄多余的精力,又可以養成各部的凝聚力。雷遠前陣子還特意盤算過,趁著難得的和平時期,以曲為單位,在軍中推廣蹴鞠聯賽。然則鄧驤這廝在組織手搏的同時,還偷偷地拉人搏戲,那可就活該受罰了。
將士們如此,雷遠自己也稍微放松一些。
他依舊登上望樓,眺望著對面的吳軍營地,慢慢盤算軍事上的各項安排。
昨日,他調動了一支輕兵,在兩軍之間的綿長原野間展開對吳軍斥候的絞殺;鄧銅所部又襲擊了從江岸為吳人輸送補給的輜重隊伍,可惜沒搶到什么東西;但這些都是小事,對局面并沒有大的影響。
公安城里每日兩次送來作唐等地的軍報,由軍報上看,荊南的對峙局面也沒有什么變化。
最新的軍報上說,吳軍在與玄德公對峙多日之后,漸顯焦躁,昨日有一支小股部隊溯湘水而上,匯合了駐守臨湘的吳軍,然后繼續前進,試圖進入長沙郡的南部。然而在即將抵達酃縣時,遭到潛伏在衡山腳下的黃忠所部截擊,損失甲士百余人以后,不得不原路折返。
也就是說,在南北兩個戰場上,己方的形勢都很順利。
還有自家的本據,樂鄉那邊。
雖說峽江水陸道被吳軍截斷了,但兩地間畢竟一派平野,并無險阻,騎士們繞個遠路往返,信息約莫會晚半天到達…這也沒什么大問題。昨日蔣琬還來書表示,有若干蠻夷聽說玄德公與人作戰,特意來到樂鄉從軍,想要搏個身份出來。
太順利了,有點古怪。
在這樣的順利局面下,吳軍的目標、動向卻愈發難以判斷,或許,確實該發起攻勢,向他們施加足夠的壓力,從而迫使他們暴露出真實的目的?當然,這需要縝密制定計劃,確保損失最小,戰果最大。雷遠覺得,這種在戰守兩途反復橫跳的心態,大概是在軍事上不成熟的表現。不過,想得多些,應該也沒有壞處吧。
“將軍,我們回來了。”這時候,任暉在望樓下喊道。
他是今日負責帶領輕騎哨探的軍官,每日早午晚三次出入,這會兒是早晨哨探回來,看樣子,來得有些急。
“怎么樣?可有什么特殊的動向?”雷遠從望樓走下來,一邊走,一邊問。望樓很高,梯子有些陡。雷遠攀著木板下來,從木板的間隙,可以看到晨光映照之下,遠處的吳人營地層層疊疊,營地里有哨兵往來巡邏,隊列嚴整。
“雖沒有特殊情況。”任暉搖了搖頭:“可我覺得哪里不對…”
任暉和部下們個個風塵仆仆,身上帶著一股人、馬汗臭混合的怪味。雷遠毫不介意地靠近他身邊,低聲問道:“何以見得?”
“說不清…”任暉皺著眉頭,讓輔兵把戰馬牽走:“總感覺今天看到的吳人營地,好像有些…太整齊,太安靜了?”
雷遠止住腳步:“太整齊,太安靜?”
“也不能這么說…總之肯定有哪里不對;但是吳人哨騎往來頻繁,我們沒辦法靠近去看。宗主,這樣不行。我們得用點力氣,狠狠地試探一下!”
“景叔打算怎么試探?”
“我領本部人馬,現在就去沖一沖,干它個狠的,看他們作何反應!”
雷遠揮退身邊的扈從,站在原地想了想。任暉的想法就是所謂硬探,用在這時候,應當很合適。于是他說:“我看呂蒙的營地扎得甚牢,各方面的布置都很穩當。景叔,你可以沖一趟。但是等我安排幾路人接應。”
此時,營門處一陣喧嘩,李貞帶著一名士卒狂奔而來。
那士卒奔到近處,雷遠發現認得此人,他是己方部曲大規模出動以后,負責留守在樂鄉境內哨所的。因為連夜縱騎奔馳,這士卒披頭散發,氣喘如牛,似乎快要脫力。一見雷遠,他立刻跪伏在地,厲聲道:“將軍,吳軍大舉出動,攻向樂鄉來了!”
雷遠幾步來到這個士卒身邊,可以看到他臉上密布著汗水和污漬,渾身的衣袍都是濕的,反倒是嘴唇干裂,幾乎顯出灰白色。
“水!”雷遠喚了一聲,李貞連忙又提了水囊奔過來。
待那士卒猛灌了幾口水,略微緩過來些,雷遠立即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吳軍規模多少?”
每一名在哨所值守的士卒,都學習過應當怎樣判斷敵人的規模和動向,怎樣清楚明白的匯報,但這名士卒顯然被吳軍的規模震驚了,以至于雷遠問了數次,他都說不清楚。只是反反復復地說:“昨日午時前后,大批的吳軍攻入樂鄉境內了!他們兵分幾路,數量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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