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左將軍從事、樂鄉長雷遠雷續之,你說我有沒有資格?”雷遠笑道。
卻見沙摩柯狐疑地看過來,警惕地道:“我聽說玄德公官拜左將軍,你怎么也是左將軍?莫不是在唬我?”
雷遠嘆氣,解釋道:“我是左將軍從事,就是玄德公的直屬部下…”
他忽然想明白了:眼前此輩到底是個無知蠻人,沒法和他說太細。于是他放棄了給沙摩柯普及漢家官制的想法,轉而抬手指了指自家的部曲:“看到那些人了嗎?”
沙摩柯點頭。
在沙摩柯眼中,那些將士不僅身披鎧甲、配備精良武器而已,他們面對佷山蠻沖擊的時候那種好整以暇的自信姿態,足以證明他們確實具備強悍的戰斗力。這樣的一隊精銳,不僅是將領橫行戰場的倚仗,也可以成為大軍的核心,成為普通士卒的勇氣來源。
“這些都是我廬江雷氏下屬部曲。這樣的將士,在樂鄉縣內共有三千五百人。”
沙摩柯失聲驚呼:“多少?”
“六營兵馬,三千五百人。”雷遠含笑重復道:“若蠻王有暇,可以隨時來樂鄉縣,我愿領蠻王檢閱諸營,見識見識漢家男兒的英武。”
沙摩柯看看雷遠,再看看那支整齊肅然的軍隊,終于流露出駭然神色。
“好,好。你我是應該多多走動,對不對?”過了半晌,沙摩柯連連點頭,悄悄把撇在外頭的兩條粗壯毛腿收回來,讓自己略微坐得端正些。
雷遠隨即問道:“如果蠻王覺得我有這個資格,那我們就談談那筆大生意?”
沙摩柯正色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好。”雷遠坐正了身體,先取腰間革囊,抿了一口水,潤潤嗓子。
“我曾聽說,詩經中有‘荊蠻來威’一句,說的是荊蠻諸族黨眾繁多,足以抗敵諸夏。然而自我就任樂鄉長以來,并不曾見此等威風。我只見到荊蠻各部的精夫、渠帥因為蠅頭小利而受人驅使,踏上毫無勝利可能的戰場,乃至喪身殞命;只見到荊蠻的百姓們深陷于饑餓的折磨,個個骨瘦如柴、缺衣少食;只見到荊蠻所居住的營地混亂臟污,毫無舒適可言,仿佛野獸的巢穴;只見到如足下這樣的蠻王,面對敵人無能為力,只能背井離鄉,惶惶不可終日…足下有沒有想過,為何會如此?”
“我沒有想過!”沙摩柯揪了揪頜下胡須,覺得雷遠最后這句有些刺耳。起初他只是想知道,能從玄德公那里獲得什么幫助而已;所謂生意,應該就是為了得到支持,自己要付出一些吧。沒想到,雷遠一開口,就把這話題起得那么大。
沙摩柯已是蠻夷中少有的出類拔萃之人,所以才能夠主動了解群山之外的形勢,知道漢人中有玄德公和吳侯孫權這樣的大人物,并試圖在兩位大人物中間平衡取利…但那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雷遠現在說的這些,他想了想,覺得確是事實,但又完全脫離他的理解范圍,讓他感到強烈的茫然。
他問道:“你說,為何會如此?”
雷遠搖頭道:“蠻王怎么會沒有想過?以足下的非凡智慧,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我居然想過嗎?我居然還有什么…非凡智慧?沙摩柯心虛地打了個嗝,他開始感覺到,自己與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差距還不只在手中的軍事力量,似乎還有別的差距,在于自己混跡在蠻夷族人之中的時候,根本想不到的那些方面。
他沉聲道:“還是你來說!你說的應該有道理,對不對?我先聽聽!”
雷遠道:“昨夜蠻王說到,漢人懂得煉鐵、鍛造,而蠻人不會。這便是原因之一了。其實漢人會,而蠻人不會的,豈止煉鐵鍛造呢?漢人能夠盡地力以獲豐收,養育四海億兆百姓,蠻人能做到嗎?漢人能夠設立典章制度,使得天下人心安定,指麾百萬之眾如臂使指,蠻人能做到嗎?蠻夷已經衰弱了,而漢蠻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以蠻王的見識,應當能夠體會得到。”
沙摩柯猛地舉起手,想要幫助自己加重語氣表達些什么,或許是想反駁幾句吧。可他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雷遠繼續道:“蠻王在武陵郡的失敗,也證明了漢蠻之間的差距。以蠻王你的力量,或許能夠在蠻中橫行;可是區區武陵太守黃蓋,就能將你迫到如此狼狽境地。我聽說,黃蓋所領兵馬不過千余,而玄德公、或者吳侯孫權這樣的大人物,部下的兵馬何止數萬?我不知道在玄德公眼里,蠻王你和你的部眾,究竟能有什么價值?恕我直言,你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部落罷了。你們所能給予的東西,恐怕玄德公根本就不在乎。”
沙摩柯感覺自己被全方位的碾壓了。他覺得頭暈腦脹,有太多此前沒想到過的東西在他的腦海里起伏翻騰,那些東西好像會在將來讓他明白些什么,但眼下,卻讓他愈發的糊涂。
“可是…”他竭力維持冷靜,連聲問道:“我們肯定是有用的,我們可以做很多事!不是說,有一場大生意要做嗎?我們應該談那筆大生意,對不對?”
被忽悠到了這種程度,此人居然還能穩住心神,沒忘了一開始的目的,雷遠幾乎有些佩服了。可惜蠻夷終究只是蠻夷,今天說的這些,以后都會成為推動他前進的動力;早一步晚一步,他總是會走上雷遠希望他走上的、正確的道路。
“當然,當然。”雷遠表示贊同:“蠻王你曾說,會保證樂鄉縣漢蠻之間的安定,還希望我們能夠支持你重回武陵郡,這是小生意,玄德公不會放在眼里,我也不會。所以,我正要和足下談一樁大生意。”
“這大生意究竟是什么?”沙摩柯有些急躁地問。
雷遠伸出三根手指:“請蠻王為我做三件事,每件事情做成,我都會有相應的回報。這三件事,都是你確實能做到的;而那些回報,一定是你需要的,將會使你成為真正的蠻王。”
沙摩柯猛地搖了搖頭,然后閉上眼睛,再用力睜開。他隱約感覺,這個所謂的大生意將會給荊蠻部落帶來巨大的改變,但他想不了那些細處了,:“愿聞其詳!”
“第一件事,從今以后,無論在佷山還是五溪,經過征戰而俘虜的漢人,你不能殺。他們都是我的,你應該將他們完好的輸運到樂鄉縣城來。”
沙摩柯愣了一愣。漢人自然是有的,漢蠻兩族的活動范圍犬牙交錯,千百年來,每年都有山下的百姓逃入蠻地,這兩年還格外多些。眼下,幾乎每個荊蠻部落里,都會摻雜著漢人,其中大部分是奴隸,也有些聰明的已經混到較高的位置。問題是…
“打了勝仗以后,就該把俘虜都殺了;每個人都要死,這是規矩。”沙摩柯鄭重地道:“盤瓠定下的規矩。”
雷遠笑了起來:“這我在樂鄉縣有很多田莊,以后會出產布匹和漆器,或許還會有糧食和鹽。你給我漢人俘虜,我就用足夠的布匹、漆器、糧食和鹽作為回報,怎么樣?”
“這些都很好,但我還需要甲胄和武器。”沙摩柯立即抖擻精神,把盤瓠扔在了腦后:“比如你的部下們用的長刀,我可以用二十個漢人俘虜來換一把;甲胄的話,我用五十…不,一百個人換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