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公定定看了那側兩眼。
其實不用仔細去看,他也能一眼辨明對方的身份。
兩側高臺隔得雖然遠,但那一位的身形實在太過顯眼了。
或者說,有特點。
那是唐云翳。
唐云翳很高,坐著的時候就比別的人高,站起來越發顯得鶴立雞群。
而且他瘦,很是清瘦。
沈皇太后在時,還讓太醫給唐云翳調養過,可惜沒有什么效果。
好在,并不影響康健,也就隨他去了。
又高又瘦的唐云翳,在冬季時候,看起來會讓人舒服些。
冬衣厚重,再搭上裘衣,一層疊一層的,掩去了他瘦得過分的體型,讓他看起來勻稱許多。
這也使得吳公公認他認得很輕松。
身高卓越,裹成這樣還不顯臃腫的,也就是唐云翳了。
吳公公摸了摸胡子。
這事兒,得回稟皇上一聲。
對面,唐云翳垂著眼看著臺下。
他皮膚白,看起來沒什么血色,但他并不冷,裹成這個模樣,要冷也難。
有那么一瞬,唐云翳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他本能地望過去,目光所及之處,人擠著人。
唐云翳并沒有發現吳公公。
吳公公那么一裝扮,別說是隔著遙遙的高臺,哪怕是擦身而過,他都未必能一眼就認出來。
唐云翳收回視線,他太高了,時常受人注目,這很正常。
他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溫辭身上。
他是中途才來的,沒有聽完全場,但溫辭的幾次問答都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謙遜、大方、得體,又不失才華。
這是唐云翳對溫辭的印象。
這場茶會過后,想借著溫辭舞弊繼續發揮,幾乎不可能站穩腳了。
考生們不是傻子,誰答得好、誰答得不好,心里都有一桿秤;京城百姓更不是傻子,他們哪怕不懂策論文章,也會有基本的判斷能力。
城中若是再傳什么溫辭舞弊、秋闈不公,不僅不會有效果,反而…
反而會把“其中有陰謀”五個字舞得所有人都知道。
想要幫兵部,從溫辭這里是走不通了。
其他那些法子,尤其是唐云翳先前推演過的從溫子甫入手的法子,也在此刻全部報廢。
試都不用去試。
溫辭先倒了回霉,自證之后,又輪到溫子甫。
這么盯著人家父子倆做文章,朝堂上那一個個,也沒有傻子。
風險太高了。
不合唐云翳的心意。
也不合老太爺的想法。
唐云翳低頭,與身邊的小廝道:“走吧。”
茶會雖未結束,但也不用看下去了,之后如何做,得回去再做打算。
推翻先前的計劃,從頭再來,真不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情。
唐云翳皺著眉頭。
吳公公看到唐云翳離開,他不著急走,依舊把玩著玉球,聽符山長說話。
符山長點評了先前他印象深刻的考題與答案,在他之后,幾位山長輪流評點。
溫辭的名字,是其中絕對繞不過的一個。
楊繼林站在臺下,面無血色。
他只上臺答了一回,太過中規中矩不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還被霍以暄懟了。
山長們此時自不會再提到他,可這并不能讓他好受一些。
他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溫辭,陽光明亮,晃了他的眼,卻沒有一點兒的溫度。
到底是冬天,站在人群之中,楊繼林感受到的是寒風陣陣。
冷得慌。
溫辭和霍家那幾位公子,皆是厚實的裘衣。
不似他,家里這幾天點的炭還是順天府發的。
楊繼林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再回過神來時,周圍人聲鼎沸。
茶會結束了,學子們依舊熱情,三五成群,約著友人再聚一聚,探討一下剛才來不得說完的話題。
楊繼林沒心思與人探討,他轉身往外頭走。
北大街離這兒不算遠,楊繼林走了一半,看到了錢暉與王笙。
那兩人似是有什么爭執。
楊繼林不想摻和,今日這狀況,他也摻和不動。
可惜,錢暉余光瞥見了他。
三人打了個照面。
楊繼林不得不上前:“在爭什么?”
錢暉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反倒是王笙,情緒激動,直接道:“錢暉說,他覺得溫辭沒有舞弊。”
“是嗎?”楊繼林看了錢暉一眼,“我回去念書了。”
王笙又道:“這幾天的風言風語,跟你有關嗎?”
楊繼林的腳步一頓,眉頭皺了起來:“我瘋了嗎?我就只跟你們兩個說一說而已。”
“那消息怎么傳開的?”王笙又問,“少我們兩個不夠,鬧開了,能少好多個?”
楊繼林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難道不是你跑到書院去盯著人看,才把這名頭落在他頭上的嗎?”
王笙一愣,想說什么,又被楊繼林堵上了。
“人家什么出身?一點兒流言,就能讓這么多位山長作保,為他辦這么個茶會,”楊繼林冷聲道,“你們都是京城人,自己想想,這么多年秋闈,有沒有這樣規模的茶會?
那是寶安苑,符山長一個人能說借就借?因為溫辭有個當順天府同知的爹!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溫辭!
那些權貴府里的公子少爺,與我們從來不是一路人。
我不敢、也沒有能耐去惹他們,我只是把傳言私底下告訴你們,斷不可能在外面嚷嚷。
嚷嚷開了也不會有用,溫辭有的是辦法翻回來,比如今日這樣的茶會。
茶會一結束,你們覺得,能少幾個?”
說完這些,楊繼林掉頭走人。
王笙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又看向錢暉。
“我覺得溫辭沒有。你信不信,隨你。”錢暉扔下這句話,沖尋過來的王笙妻子打了聲招呼,也走了。
王笙這才注意到,妻子來了。
王妻神色復雜。
王笙自暴自棄了這么多天,她勸不動,也不曉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能著急。
今兒王笙愿意出門了,還是去茶會,王家人松了一口氣。
王妻悄悄跟了出來,在寶安苑轉了轉,最初還云里霧里,直到戴天幀上臺,她一下子就悟了。
原來,王笙的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