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溫宴此時狀況,親筆信想送達深宮,并非易事。
只是這話不能告訴桂老夫人。
溫宴送不送、達不達,反正老夫人也不會知道,自是頷首應下。
當然,桂老夫人此舉也不是簡單地提醒溫宴,她更想要一顆定心丸——溫宴與霍以驍的關系是不是真的就如溫宴自己所言,已經在霍太妃心里記著,只等兩年后議親了。
桂老夫人等了會兒,只等來溫宴點頭,卻沒有進一步的說明,不由瞇了瞇眼睛。
她不信溫宴沒有聽懂,這小丫頭瞧著是柔順乖巧,心里明白著呢。
要不然,能幾句話就讓溫慧言聽計從?
桂老夫人怪溫宴不上道,只好把話挑明了說:“那一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你仔細與祖母說說?”
“哪一位?”溫宴佯裝不懂,趕在桂老夫人點名道姓之前,她又恍然大悟般道,“祖母您是問公主啊。”
桂老夫人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不上不下,難受極了。
“您知道的,成安公主與我同年,”溫宴說道,“公主降生的那年,皇上被先帝立為太子,皇上視公主為福瑞,很是寵愛。公主愛笑,性子很好,我與她相處五年,很是親切。”
桂老夫人含笑聽著,笑容里瞧不出一絲勉強:“那就好、那就好,再與祖母說說?”
溫宴吊了老夫人胃口,也明白過猶不及,還是說了些桂老夫人想聽的事情。
皇上的生母是韓選侍,在先帝豐平帝后宮之中極其普通,因而皇上出生之后,就被抱到霍太妃跟前撫養。
比起生母,皇上對霍太妃的感情更深。
豐平帝三十八年、四十一年,中宮沈皇后的兩個兒子先后病故,只余一女,沈氏再無親子,不得不在儲位之爭中支持其他皇子。
沈皇后選中的就是現在的皇上。
兩人彼此助力,沈皇后助皇上成為儲君、又登大寶,而皇上讓沈氏一門更晉一步。
“我進宮的那一年,皇太后娘娘已然病重,皇上每個月的初一、十五會去給皇太后問安,我有一回聽公主提起,說皇上與皇太后不知為何吵起來了,鬧得很不愉快…
我還恰巧聽見過兩個老嬤嬤說話,提到皇上不喜中宮皇后和德妃娘娘,因著這兩位都是當年皇上還未做太子之時,皇太后做主給挑的。
皇上和霍太妃的關系極好,不管是否忙碌,每三天定然會給太妃娘娘問安…”
溫宴說得不疾不徐,也是給桂老夫人留了不少思索的時間。
那些宮廷舊事,溫宴知道,但又不該是“現在的溫宴”能知道的,因而她不能明說,只能把桂老夫人的思緒往那些上頭引。
桂老夫人的想法果然叫溫宴給帶跑了。
除了世人都知道的事情,溫宴的說法坐實了她先前的一部分猜測,比如皇上與沈家、霍家的關系。
三位“母親”,對皇上而言,地位各不相同。
韓選侍走得早,皇上登基后追封,滿心的遺憾和懷念只能靠謚號加了又加來表達;
沈皇后成了沈皇太后,皇上對她有敬畏,更有不滿,他的成功里有沈氏的助力,更有沈氏的鉗制和掌控,雖然沈皇太后已經薨逝,但他不能輕易卸磨殺驢、動沈家根基;
霍太妃是最受皇上尊敬的一位,霍家也深受皇上信賴,霍以驍以霍家子弟的身份長大,足以可見這份信任之厚。
皇上待霍太妃,如親兒對親母,但又不是血脈相連的母子,以桂老夫人的閱歷來看,如此關系下,霍太妃不會隨意開口要求皇上如何如何,但一旦開口了,皇上也不會敷衍拒絕。
這是溫宴也在安她的心,以皇上對霍太妃的敬重和對霍以驍的偏愛,只要霍太妃支持,這婚事就能成。
溫宴見桂老夫人若有所思,又道:“我雖然不知道霍以驍的生母是誰,但我知道,他生母孕中就被悄悄送到霍家待產,全因沈皇太后之故。
等皇太后薨逝,皇上轉頭就以皇子伴讀的身份把霍以驍接回宮中。
霍太妃和霍以驍都不喜歡沈家人。”
桂老夫人轉了轉眼珠子。
算算年數,霍以驍的生母懷孕,這是在沈皇太后把現在的皇后、德妃送到了皇上身邊之后。
也就是說,沈氏安排了兩位,卻叫另一個女人異軍突起。
換作她是沈皇太后,也不會想留這個女人。
而皇上和霍太妃想護,把人送走,這事兒也就說通了。
桂老夫人理順了,坐直了身子:“皇太后娘娘余下的一女,是永壽長公主吧?”
溫宴道:“是。”
饒是桂老夫人擅長喜怒不形于色,一時之間,神色也是無比復雜。
她強壓著情緒,道:“祖母累了,宴姐兒先回吧。”
等溫宴走了,桂老夫人的臉才垮了下來,重重捶了捶引枕。
難怪,難怪霍太妃根本不介意夏家與溫宴父母身上的罪名,因為她不喜強勢的沈皇太后與沈家人,而當年在京中狠狠落了永壽長公主臉的人,不正是他們溫家的長子、溫宴的父親溫子諒嗎?
溫子諒曾經是桂老夫人的驕傲,論才華,學富五車;論模樣,貌若潘安;論品性,清風峻節。
即便丈夫早亡,定安侯府已經到頭了,有這么一個兒子,桂老夫人的下巴也能往天上抬。
溫子諒走科舉入仕,拜于夏太傅門下,彼時還是先帝年間,他在殿試時不僅得了先帝贊許,更得了永壽公主的心。
永壽公主想招溫子諒為駙馬。
桂老夫人欣喜若狂,這親事成了,溫子諒不止自己一飛沖天,也能讓兩個弟弟入官場后少些磕絆。
沒想到,溫子諒不答應,哪怕彼時還是皇后的沈氏以之后再給溫家“續”上爵位為條件,溫子諒還是不愿意。
遠在臨安城,事事遲一步的桂老夫人險些就被這耿直兒子給氣死了!
永壽公主追求溫子諒不成,鬧了個大笑話,想讓先帝爺提前把侯府名號撤了,得虧先帝英名,這事兒才算過去。
可桂老夫人心里過不去,爵位,她心心念念的爵位,她爭口氣活久了也就是多保幾年,她的兒子卻把“長久”給推出去了。
之后溫子諒娶了夏太傅的次女,雖然也是門不錯的親事了,但比起當時唾手可及的皇家公主,還是差遠了。
以至于,桂老夫人看夏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好在婆母居臨安,兒媳在京城,相隔兩地,只探親時見一見,也算是相安無事。
桂老夫人對溫宴姐弟的不喜,也是來源于此。
去年夏氏蒙難,溫子諒夫婦折在里頭,桂老夫人猜都能猜到,其中必然有沈氏的落井下石。
而霍太妃在出事后依舊贊同這門親事,一來許是霍以驍喜歡溫宴,二來能以溫宴的存在落沈家顏面,一石二鳥,甚至是桂老夫人還不清楚的三鳥、四鳥,這不就是那些厲害人物最最擅長的事兒嘛。
思及此處,桂老夫人五味雜陳。
溫宴的親事黃不了,她能把順平伯夫人今天的羞辱打回去,這是好事。
可話說回來,若當年溫子諒沒有拒了長公主,定安侯府的爵位能長久下去,她今時今日,哪里會受順平伯府的氣!
三個兒媳婦的出身,一個不如一個。
孫女兒的親事,困難重重,受盡了冷臉。
等給孫子們說親時…
桂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不住寬慰自己,沈氏一門看著風光,但哪有霍家前途敞亮,當初溫子諒若做了長公主的駙馬,等沈氏倒霉了,他們溫家一樣要被牽連。
而只要溫宴與霍以驍的事兒成了,其余的兄弟姐妹,還會是難題嗎?
“長遠看,得長遠看…”桂老夫人念了好幾遍,才算是平穩住情緒,喚了安氏等人進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