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啊!曹賊畢竟是外患,而刺史大人再怎么說也是您同父同母的骨肉兄弟,就算要防著刺史大人,也應當先將曹軍趕出冀州,再行防范!”
論智謀,審配在這漢末如群星璀璨的謀士之中,著實有些排不上號。
但要是論人品,審配倒還真是出了名的正直。
雖說他擁立袁尚繼位,但也是出于自保,再加上袁紹生前確實是屬意讓三子繼位,所以審配這么做也不算違逆先主的心意。
只可惜審配這番肺腑忠言,袁尚是一點兒都聽不進去。
“先生,您也知道,曹賊不過是一時僥幸勝了我父帥,不足為慮!倒是我兄長對大位虎視眈眈,眼下憤憤不平,興許他是故意不盡全力守城,才讓曹賊占了便宜!待他發現我不會給他增添兵馬,他自然會認真應敵!我就不信,他拿出當年平定青州的本事,還奈何不得區區曹操?!”
顯然,袁尚是真的沒把曹操放在眼里。
“公子!恕臣之言,公子此言是大錯特錯了!”
審配雖算不上托孤之臣,但也有輔佐袁尚進諫逆耳忠言的覺悟。
“先生,莫要再危言聳聽了!”
袁尚倒是不敢表露出明顯的怒意,但臉上已有不耐煩的神色。
“公子,臣絕非危言聳聽!曹操本就極善用兵,又是攜大勝之師渡河而來,士氣正盛,再加上他手下文武濟濟,絕非刺史大人一己之力所能相抗!”
見審配這么較真,袁尚也知道他是堅決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力主給袁譚增添兵馬,絕對不可能是出于其他心思。
袁尚神色一緩,想了一會兒,總算是妥協道:“那好吧,既然先生您這么堅定,那此事就按先生的意思辦!不過嘛,先生你也知道,我兄長是虎狼,必須對他加以防范,若是一定要給他增添兵馬,你必須另擇一合適人選,做監軍相隨,以免我兄長圖謀不軌!”
聽這話,審配已經有些無語了。
這都被人打到家門口了,倆兄弟還互相防范著,跟防賊似的。
看來袁氏窩里斗的“優良傳統”還真是被這些晚輩繼承得相當完整。
但作為臣子,主公的意思,審配只能順從。
“好吧,既然這是主公的意思,那在下建議,派逢紀先生做監軍正合適!”
此時冀州人心惶惶,局面看似如平靜的湖面,實則只需要一塊鵝卵石,就能掀起波瀾。
也唯有審配、逢紀這樣信得過的老臣,才能擔當這監督袁譚的重任。
這個人選正合袁尚的心思,他當即點頭同意,讓審配親自去與逢紀商議操辦此事。
最終,逢紀帶著兩萬兵馬南下,與袁譚兵合一處,稍壯聲勢。
反觀曹操,近日連戰皆捷,眼看著堅城黎陽指日可破,心情愈發舒暢。
前幾日,孫策以劉表有意再攻廬江為借口,率軍離去,曹操沒與任何人商量,也不曾強加挽留,而是痛快地放任其離開。
此事他雖不曾與楚云商議,但楚云知道,曹操肯放任孫策離開,完全是看在楚云的面子上。
明知此舉是放虎歸山,但為了不讓楚云難做,曹操毫不猶豫地放了孫策一馬。
至于被俘虜的田豐、沮授二人,曹操派人屢次勸降無果后,親自前去勸說他們,卻只落得被痛罵得狗血噴頭的下場。
不過求賢若渴的曹操對田豐、沮授的冒犯只是一笑置之,并沒有惱羞成怒下令將他們斬殺。
至于這一點,倒是楚云的主意。
“所謂‘水滴石穿’,‘鐵杵成針’,眼下袁氏一息尚存,他們二人自然仍抱有希望,待叔父將河北一同,滅了袁氏,他們自然會歸降。”
這就是楚云的原話。
沮授、田豐都是當世英才,即使眼下曹操麾下的謀士數量已經不少,但隨著地盤版圖不斷擴大,人才當然是多多益善。
歷史上的沮授是死后不肯投降,還妄想逃跑繼續回袁氏身邊,繼續為他們效力。
楚云索性就下令,加派人手嚴加看管沮授,哪怕是吃飯睡覺上廁所,都必須要有人緊盯著。
黎陽,南城門之上。
取下剛修好沒幾天的精鋼頭盔,袁譚嘆了口氣,心不甘情不愿地和袁尚派來的監軍逢紀打招呼。
袁譚明知逢紀是袁尚派來檢視自己的,卻又對此無可奈何。
最初,他雖然心里對三弟袁尚獨斷專行繼承大位不滿,也有心與袁尚爭上一爭。
但自打曹操率兵打過來,他就暫且斷了這個心思。
年長的他很清楚曹操并不簡單,連他最尊敬的父親都敗在其手上,足以見得曹操的實力深不可測。
然而,讓袁譚頗為失望的,是弟弟對自己的極端不信任。
先前袁譚覺得,兩人之間本來就有隔閡,一時之間難以相容也屬正常。
可自己浴血奮戰,為他堅守黎陽多日,仍換不來袁尚對自己的信任,這就著實太傷人了。
沒什么比坦誠相待卻不被理解更讓人心寒了。
從請求增派援軍不允,到不得已派遣援軍,只有區區兩萬不說,還有個跟自己不對付的逢紀當“監軍”。
名為監軍,實則是替袁尚監視自己的眼線。
“逢紀大人,好久不見。”
袁譚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逢紀與袁譚算是一向合不來,此番逢紀不得已從命而來,卻不打算給袁譚什么好臉色。
“嗯。”
逢紀微微點頭,算是作為回應。
袁譚見逢紀這般敷衍的態度,心中更是惱怒,卻又拿逢紀無可奈何。
一日后,曹軍再次以改進過的拋石機砸擊城防,并加以猛攻,袁譚昔日也是完勝田楷、孔融的人物,在軍事上堪稱能夠獨當一面的將才,在其使出渾身解數嚴防死守之下,曹操的進攻雖然有所成效,但終究沒能耐攻破黎陽。
只是黎陽雖在,但城防的情況苦不堪言,一日不如一日,袁譚看在眼里,心想曹軍用拋石機這等利器,城防修得遠不如曹軍破壞得快,再這樣下去,黎陽早晚是要失手的。
考慮到黎陽一失,鄴城乃至整個冀州都可能落到曹操的手里,袁譚只得自降身價,以宴請逢紀為借口,在酒席上懇求逢紀能將軍情如實寫信告知袁尚,請求他再多派些兵馬來,以確保黎陽能得以堅守。
袁譚的想法和做法都沒什么問題,如果袁尚、逢紀肯配合他,給他兵力上的支持,以黎陽現有的城防,消耗到曹軍糧盡還是大有可能的。
奈何逢紀和袁尚真可謂一丘之貉,逢紀先是逢場作戲答應袁尚的請求,卻在寫給袁尚的信件中添油加醋,扭曲事實使得袁尚如閉目塞聽,根本正確沒了解到黎陽戰事的危機程度。
而審配先前因欠逢紀一個人情,二人的關系早已從不和睦變為惺惺相惜,在審配看來,逢紀不可能糊涂到蒙蔽戰事欺騙袁尚這個地步。
結果就是,袁尚因此并沒有給袁譚增添兵馬。
兩日后,曹操見黎陽的守備力量已大不如前,意識到該是下令猛攻的時候,當即命大軍全線出擊,四門齊攻。
結果不出半日,高順率陷陣營直接占領南城門,其他各城門也紛紛落入曹軍之手,袁譚見大勢已去,心中更是苦楚難當,卻別無他法,只能下令退軍。
“什么?!退軍?!不可!”
戰亂中,眼看著敵軍就要沖到臉上,還活在夢里的逢紀高聲抗拒。
“逢紀先生,曹軍已占領各大城門要道,若是我們再不撤,非但黎陽不保,連你我也要葬身于此!”
袁譚雖然巴不得逢紀早點兒死,但考慮到對方再怎么說也是袁尚的人,如果不明不白地就這么死在亂軍之中,自己撤回鄴城也難以向袁尚交代。
要知道眼下袁尚才是冀州之主,袁譚不得不審時度勢,一忍再忍。
“你!袁譚!你分明是守城不利,記恨我與主公不給你增添兵馬,故意放任曹操占領黎陽!等回了鄴城,我定要如實上報給主公,揭露你的罪行!”
逢紀的這番話,讓袁譚險些氣得當場吐血三升。
事實上客觀來說,袁譚在駐守黎陽的這段時間,不僅是盡心竭力,而且在危難關頭下被激發多次,屢屢發揮出遠超先前的指揮水平,才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抵御曹軍一次又一次的猛烈進攻。
結果到了他逢紀的口中,袁譚反倒成了故意賣掉黎陽的賊人!
瞬間,袁譚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整個人如一尊怒目金剛般,不再與逢紀啰嗦半句,而是驟然拔劍,不由分說地一劍刺死了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的逢紀。
“奸賊!居然倒打一耙!我看你還如何能進讒言!”
旁人也知道斬殺逢紀這事非同小可,但將士們只是勸說袁譚趕緊離開,卻沒人為逢紀之死感到可惜。
這些日子以來,袁譚的所作所為將士們看在眼里,分明是逢紀顛倒是非,逼得袁譚走投無路,這種人,在將士們眼中,理所當然是死不足惜。
最后,曹操雖然順利占據了黎陽,袁譚卻成功脫離追擊,逃回了鄴城。
紙畢竟包不住火,逢紀的死訊和死因很快就傳到了袁尚的耳中,這也讓袁譚和袁尚倆兄弟之間的關系,變得愈發不可調和。
逢紀是對是錯在一根筋的袁尚看來并不重要,但袁譚敢出手當眾殺逢紀,對于袁尚來說,就是一種示威和挑釁了。
鄴城,袁尚寢室。
“主公,刺史大人已回鄴城,您為何不親自前去迎接,而是派別人去接他?!這不妥啊!”
聽聞袁尚并沒有親自去迎接戰敗而歸的袁譚,審配大急之下,趕緊跑來勸說袁尚。
“先生有所不知,逢紀大人死了。”
袁尚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什么?!”
這才得知逢紀死訊的審配吃了一驚,為老友故去感到陣陣揪心。
“可是…就算這樣,您也不能遷怒于刺史大人啊!”
“先生,逢紀大人并非死于曹軍之手,而是被我兄長所殺!”
“啊…?!”
審配驚魂不定地失聲呼喊。
“這…這怎么可能呢!刺史大人怎會如此行事?!”
審配不喜袁譚,但他不覺得袁譚會蠢到在這個內憂外患的時候,殺逢紀得罪袁尚。
就算是手足相殘,也不能挑在這種時候吧?
見袁尚正在氣頭上,審配沒有被他的情緒帶動一并失去理智,而是前思后想琢磨了好一會兒。
“主公,依我看這事沒那么簡單,也許其中另有隱情,無論如何,曹賊已攻占黎陽,鄴城危在旦夕,您不該與刺史大人鬧僵,還是先隨在下去迎接他,再問個究竟也不遲啊!”
能在這種時候保持理智,足見審配也有不凡之處。
黎陽失守,曹操的長矛就算是抵到了袁尚的腦門上,這下他不復先前的從容,知道再胡來下去,他的大位就算不丟到袁譚的手里,也會被曹操奪取。
他只得妥協點頭道:“好吧…”
哪怕是逢場作戲,袁尚還是聽從審配的建議,大張旗鼓地為袁譚大擺宴席,歌頌其南拒曹軍的功績,對于其丟失黎陽一事,卻絕口不提。
這一次,袁譚總算從這個不爭氣的弟弟身上感受到了些許溫暖,再加上形勢所迫,據說曹軍已經在黎陽整頓兵馬,準備攻打鄴城,在這種危機關頭下,袁譚、袁尚倆兄弟的關系,終于有所改善。
“兄長,如今曹操引大軍屯據黎陽,對咱們鄴城虎視眈眈,不知你有何對策,能擊退曹軍?”
袁尚自知在兵馬韜略上不如袁譚,兄弟倆喝過幾杯酒后,關系漸緩,也就順口問了一嘴。
袁譚鄭重其事地放下酒杯,拱手道:“主公,曹操聲勢浩大,兵鋒正盛,我軍若是主動出擊,難以取勝,若只龜縮在鄴城,時間一長,將士們的士氣必然有所動搖。
我聽說南匈奴有個叫呼廚泉的單于正在平陽附近有反叛攻打河東郡的意圖,不妨給此人一些糧草、兵馬上的援助,壯其聲勢,讓其能威脅到長安,于西面牽制曹操,如何?”
河東、長安位于冀州西北,如今都在曹操手上,若是失去這兩地,曹操就會有被兩面夾攻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