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希爾特瞪著對方,差點為之氣結:“請不要整得好像我們是幕后黑手似的。”
“但現在的局勢,最好的收場方式,就是如此了。我們聯合起來,收拾宇宙的局勢。帝國和聯盟聯合起來,繼續帶領宇宙進步。”婭彌妲緊盯著熒幕后的龍王,沉聲道:“不要否認,你知道這是最好的方式。”
布倫希爾特答非所問,表情中帶著一點躍躍欲試的猙獰:“那最壞的方式是什么呢?”
熒幕對面的婭彌妲,又輕輕呷了一口茶,這才放下杯子,用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布琳,我們的骨子里其實也是死亡商人。我們的資本也是從血與火里撈出來的,我們并不畏懼死亡。”
這位虹薔薇公主依舊還是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但想要表達的意思非常明確。
銀行家固然會沉迷于財報上華麗的數字,并沒有下場到血和火里打滾的勇氣,但幸運的是,聯盟畢竟不是銀行家們說了算的。
或者說,銀行家們每次想要說了算的時候,便總有不可言說的奇特力量,讓他們迅速清醒過來的。
布倫希爾特微微歪頭,凝視著對方,坦然道:“某種意義上,我們被地球人拖住,卻又變相給了你們整頓國策的機會?”
婭彌妲·貝倫凱斯特從容道:“我不能否認這一點。即便到了現在,帝國依舊是那個令人敬畏的軍事帝國,要想讓你們冷靜下來,我們總得做好一些前期的準備工作。”
“靠著巨像和泰坦嗎?”
她望著自己的好友,表情非常坦誠:“過往數千年的歷史,早就已經證明了這個事實。聲音的大小不是由音量決定的,而是實力。實力才能達成平衡,實力才能決定了我們是傾聽,還是忽略。切爾克王國視我們聯盟為友,我們便只能讓你們能多考慮一下切爾克人民的意愿了。布琳,哪怕是真龍,也一口吞不下一頭老提楊凱的,小心被噎死哦。”
她的話語如同包裹著天鵝絨的匕首,咋聽起來倒是顯得柔和得很。
布倫希爾特又沉默了足足兩分鐘,身上壓抑著的一絲猙獰的煞氣依稀也消去了:“卡屯王室已經沒有機會了,切爾克王國必然滅亡。可是,在卡屯的駐軍會在一年之內撤退的。”
“我代表切爾克人民感謝您。”婭妮感動道。
在這一刻,她們兩人的態度和表情都端莊了下來,都像是千錘百煉的精英政治家似的。
“可是,我得提醒你哦,切爾克人的各路軍閥會打上一段時間內戰的。若無人干涉,最后的勝利者說不定是那個阿克巴元帥哦。他的身邊聚集了相當一批危險的原色分子啊!”
“我知道啊!連余連特別看好的那位譚先生也在阿克巴元帥身邊,幾乎已經是他做好的一切事情了。”
“是的。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宇宙第一個原色的共和國,是會出現在原切爾克王國和三途星域的。一個切爾克人的原色共和國,甚至比地球人還早。聯盟會承認他們的。”婭妮意味深長地看著熒幕后的龍王:“我認為,這是全宇宙最進步的事業,這也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在布倫希爾特驚愕的目光中,婭妮又道:“既然帝國已經決定放棄切爾克,那便好人做到底吧。也一同承認這個國家如何?誰說皇帝就不能為進步的事業添磚加瓦呢?”
布倫希爾特沉吟了片刻,忽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喟嘆:“你這個人啊!如果連卿能看到你的今日的操作,他會做什么呢?”
“你信不信?他反而會感謝我的,甚至會感動于自己在這個世上總有知己。”婭妮再次擺出了一副當仁不讓的樣子。
“可是,知己不代表就一定是同路人的。”
“就連愛得濃情蜜意的情人都不一定是同路人呢。說不定還能一邊深情地講著情話一邊互相捅刀子呢。”
布倫希爾特覺得對面的死狐貍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但自己又沒有證據。
現在的問題在于,一旦聯盟和帝國承認了這個新生的國家,在銀河文明議會有一把交椅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它也便一定會被公認為宇宙中第一個原色,或者說走“大同主義”路線的新共和國的。
如此一來,原色和大同主義的解釋權,真的還會在先驅黨和余連那里呢?
甚至連“大同主義”這個概念,都還是潭繼澤提出來的。他現在除了繼續擔任阿克巴元帥的顧(總)問(理)之外,還在年初的時候主持了一場宇宙原色組織大會。親自與會或者線上參會的各路星際豪杰足足超過了一百家。
在會上,譚繼澤正式宣布了原色星際的成立,也提出了“大同主義”的設想。
他也提出,社會大同,國家大同,文明大同,種族大同,以及宇宙大同,以上一切的基礎,都是建立在消滅剝削和壓迫上的。
很好,已經上升到體系鮮明的理論基礎上了。雖然只能算是到了初級階段,但在這么一個因為超凡者的出現而滿是唯心主義狂信徒的宇宙中,這就已經堪稱石破驚天的壯舉了。
譚繼澤隨后宣布,原色星際組織將始終以此為終極目標而戰斗下去。
考慮到這個名字說不定和某個不為人知的正在費摩星云的“黑幫組織”重名,經過大家的投票討論,就又變成了“星際共同濟世協會”,聽起來就正規了很多。
當然了,相比起某個正在一路殺入天域,吸引了全宇宙全部注意力的“魔龍”,這點新聞注定是引不起太大波瀾的。
相比起帝國的洋相,整個切爾克王國的內戰都不算是新聞了。
這反而也給了切爾克人的進步分子和愛國者們以極好的發展機會、
阿克巴元帥領導的切爾克共和軍本就是原王國最精銳的一批邊軍,且由于大量原色組織成員的加入,爆發出了相當的活力和戰斗力。
一旦駐在卡屯的帝國艦隊撤離切爾克,共和軍再次統一全國應該便是時間問題了。
可是,不管新生的切爾克共和國不管是什么樣的意識形態,想要重建被帝國入侵和內戰打爛的家園,便一定需要聯盟的大力支持。他們能依靠的也只可能是聯盟。
考慮到他們改變了政體,說不定還更容易被滲透呢。
于是乎,宇宙中第一個被承認的正式的原色政權,便會成了聯盟的附庸國。他們還甚至可以和共同體先驅黨搶奪大同主義的領導權和釋經權。
原來,這便是聯盟的謀劃嗎?是你的謀劃嗎?
布倫希爾特打量著婭妮,想要說點什么,旋即轉成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
“婭妮,你這樣活啊!可真的沒勁兒。”
“你想多了。就算是我,也沒有謀劃到這一步。大多數時候也都是在因勢利導。你看,其實是你們給了我機會。”
如果銀河帝國不撤軍賴在卡屯,以上的這些都是不會發生的。
可是,他們為什么又必須要撤軍呢?這就不得不把話題再次回歸到那個大搖大擺地向天域進軍的人了。
“布琳,我確實可以看見未來。”虹薔薇公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蔚藍色的晶瑩眼眸中,依稀閃過了仿佛鐘刻的靈光紋路:“可是,越是看到了不同的未來,我便越是明白,未來是不可預測的。因為人類是沒有極限的。”
“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不要太傲慢了。橘…龍王!”
“你剛才是想要說橘貓吧?你就是想說橘貓吧?”
婭妮就當沒聽到,繼續道:“凡人們總能創造奇跡,你若是以為自己永遠都可以掌握他們,便是會死得很慘的。如果我有什么是從魚兒那里學到的,就是這個了?”
“好膩歪的稱呼。也就是乘菲娜不在吧?”
“當著她面我也這么喊過。”婭妮依舊很驕傲的樣子:“那么,你學到了嗎?”
布倫希爾特咬了咬嘴唇。她表示自己當然也學到了,但就是不想承認,尤其是不想在這只白毛狐貍面前承認。這樣總覺得自己就顯得輸了。
可是,她終究還是露出了坦蕩的笑容:“我的人民需要我,而我也需要我的人民。軍事貴族們需要戴上鐐銬,宰相府的官僚們需要用鞭子抽打,但人民卻始終是我的同路者。”
“聽起來可真反常識。政治學的常識告訴我,你的基本盤明明就是蒂芮羅的軍事貴族。”
“呵,我十二歲就是神選冠軍了,比連卿還快了十年。我是近兩個世紀最年輕的帝國元帥和樞密院大臣,我做的就是反常識的事情。”
“好吧,布琳,真不愧是你。唯獨在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百無禁忌的行事作風上,我是真的佩服你的。呵呵,厲害啊,龍…橘貓。”
“你都說對了為什么要改回來啊?”
婭妮繼續就當沒聽到:“真棒啊!人民的女皇。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可以在帝國聽到這樣真實的歡呼。”
“真是低劣的挑撥離間。”布倫希爾特嗤笑了一聲:“銀河帝國有攝政傳統,而我也從來沒有掩飾過想要戴上那頂皇冠的野心。陛下不會因為產生任何芥蒂的。可是,我還不是女皇,時候未到。”
“所以,你承認皇帝陛下暫時不能理事了嗎?”
布倫希爾特抄著手沒有回答,只是給了對方一個自己體會的笑容。
“我的魚兒就像是幽靈一樣,在帝國的國土上來去自如的,但總歸是在弄險啊!”婭妮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心疼,雖然是在演,但多少還是有幾分真實的擔憂。
當然了,這膩歪的稱呼還是讓布倫希爾特用力給了個白眼。
“我更好奇的是,布琳,他為何能對帝國的航道、防御弱點如此了如指掌?仿佛回帝國就像是回自己的家似的。”
布倫希爾特依舊回應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眼神平靜毫無波瀾。
好在,婭彌妲似乎也不準備繼續這個一言難盡的微妙話題:“還是再次回到一開始的地方了。你我兩國的沖突除了切爾克,當然就還在于費摩了。你知道的,在過去的800年中,我們都確保這片星空能構成一個完美的緩沖區。這里的利益也是各國均沾的,布琳,是你們先過界的哦。”
“費摩的現狀已經持續了八百多年,我厭倦了這一點。”
“是厭倦了,還是在哪里看到什么可能性了?”
布倫希爾特沒有直接回答:“相對的,樞密院會同意你們在費摩的重要交通節點建立自由貿易城邦的。”
她揮了揮手,就仿佛在說“我們已經讓步了,我們已經非常寬宏大量”了。
“可是,國會是希望你們完全退出費摩的。我倒是依舊覺得,要充分尊重費摩人民的意愿。”
“我們已經冊封了六家邊境領主。他們已經出發了,帶著從紋章院申請下來的資金設備和開拓隊伍。”
“這是你們的問題。”
“喂喂喂,你這個無情的女人,連卿的封地也在費摩哦。你把手按照你那貧瘠得無法慷慨的心口上,摸摸自己的良心,看你對不對得起他。”
“橘貓,我們應該成熟一點。你不應該人生攻擊的。”
“你這次改口都沒有了是吧?”
總之,在這一刻,這兩位即將要統治銀河的女人,便再次恢復了成熟政治家的作風,就費摩當地的問題,坦率地交換了雙方意見。
當她們發現誰都無法說服彼此的時候,語氣便當場務實了下來,虛偽卻又悲憫的感慨油然而生。
“原來如此,大規模的邊境沖突終究還是再所難免啊!”
“這一仗總是得打的,就是要控制住局勢。邊境沖突不能演變成全面戰爭。”
“是的,這當然是我們所有人的共識,這也絕對符合我們所有人的利益。”
“可是,這里畢竟是有巨像武器的存在的。”
“會發生巨像武器之間的對峙嗎?”
“這要看布置了。玉蓮1號一定會跨過燦川的,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阻止這一點。最和平的鴿派也不可能阻止這一點。”
“皇帝之杖也一定會部署在萬王關的。這一點終究是無法回避的。”
“是啊!人民之所以會選我那不肖的犬父上臺,是希望能看到巨像和大艦隊的對峙的。”
“這種劍拔弩張的壓迫反而會成為未來一段時間,共同繁榮和發展的原動力。”
“真丑陋,但也總是事實。”
“布琳,有沒有可能…”
“求你別說了。”
“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們現在的樣子如果被那家伙看到,就會變成面目可憎的下堂棄婦了?”
“啊呀!啊啊呀!你為什么還是說出來了?”
“那么,就等到局勢更明朗一些的時候,再繼續討論費摩的命運吧。費摩的未來,文明的未來,宇宙的未來,都是可以在和平的環境下,一邊品著下午茶一邊談的。話說,布琳,局勢到底什么時候才可以明朗呢?”
布倫希爾特無奈道:“銀河帝國所有的實力派,不管是禁衛艦隊的提督,地方的警備司令,邊境領主,樞密院和宰相府的重臣,乃至于在天域稍微有點話語權的元老,都在等待局勢的明朗。”
婭彌妲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你的職責就是讓局勢明朗。這便是你成為了最年輕的樞密院掌印大臣。布琳,你被內定了。”
“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內定的,狐貍小姐,我勸你不要聽風就是雨。你的那些老祖宗有沒有告訴你,不要用輕浮的態度卻衡量真神的行為。”布倫希爾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副用力過度的樣子,但那雙金色的眼眸卻仿佛正午的日輪似的,流淌著璀璨而威嚴的燦金色:
“看著我的眼睛,婭妮,看著我的眼睛,你要表現出尊重!”
哪怕是隔著光年隔著熒幕,虹薔薇公主也從對方那里感受到了不同于此前的壓力,頓時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目光直視,隨后雙手態度誠懇道:“確實,我也應該檢討自己了。魚兒殺入天域,讓帝國進入難得的變局時期,我也一不小心開始得意忘形了啊!”
“你確實是。”
“布琳,你可千萬不要得意忘形啊!人民的女皇需要等待時機。”
“你說得對。等等,為什么變成你來教育我了?”
她們對切爾克人的命運做出了安排;她們把生活著數千億各族居民的廣袤費摩星域,當成了一個可以分割的大蛋糕;可是,她們卻都默契地沒有討論共同體以及地球人的未來。
她們相似一笑,交換了一個充滿了幕后大反派意味的,信息量極為澎湃的眼神,隨即便停止了這場怪里怪氣的商談。這兩個女人畢竟還不是帝國和聯盟領袖,能達成這樣的默契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他們的對話就此結束。
布倫希爾特一直等到這個私密頻道的信號完全斷絕,連一點點信號殘留都沒有剩下,這才拿起自己的私人終端直接關閉。
她坐直了自己的身體,肩膀微微緊繃,轉頭凝望著自己書桌正面空無一人的沙發上。
然后,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聽到了一個熟悉卻又久違了的聲音:“談完了?”
“談完了。陛下。話說回來,您是什么時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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