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此,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你已經付出太多了,說不定我可以借此機會宣布你的死亡,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陸恩委婉的對白說道。
雖然她就算休息,也不大可能恢復正常生活了。
靈魂無法單獨存在于世界,因為會被冥河拽走,成為冥河里能量的一部分。
沒有了天生的身體,靈魂也不是極為堅韌那種,更換身體通常是靈魂與新身體雙雙死亡的后果。
原因也很簡單,靈魂和身體是有契合度的,就像是人類的靈魂,對自己的身體天生就能契合,他們擁有自己身體的掌控權,靈魂入駐身體后,自然的就能接管大腦,心臟,各個器官,就像是已經安裝了驅動程序。
但是如果某個人的靈魂進入了其他種族的身體,靈魂就會很吃力,不僅會出現排異反應,還會因為沒有驅動而無法接管某些器官,例如進入鳥的身體,就無法震動雙翼,因為靈魂原本就沒有翅膀這個功能,必須經過長久而刻苦的訓練才能學會,也就是通過學習安裝翅膀的驅動。
如果只是翅膀的話還好說…換做其他的,比如有些生物有三個心臟,這個人的靈魂根本無法接管這種異形器官,就會導致這些心臟根本不會跳動,帶來的后果就是身體的直接死亡與靈魂不堪身體重負所帶來的嚴重反噬。
關于靈魂的事情危險萬分,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可能更換,而別人的身體幾乎是不可能兼容的,如果非要兼容的話…只有可能是直系血親。
占據妹妹的身體?對白來說可能嗎?
當然不可能,她死也不會這么做的。
所以,陸恩所說的休息,指的是…生活在微觀世界里,定期和外界溝通,拋棄肉體,生活到靈魂自然衰亡的那一天。
在微觀世界里,不會有任何苦難,一切都是最舒適美好的,而且這并非楚門的世界那般的虛假,她隨時都可以和外界聯系。
就相當于之后,就活在一個世外桃源里一樣。
這樣的人生是很輕松的,尤其是靈魂的壽命比肉體長一些。
雖然,長不了多久就是了,若非意志特別堅定的人,一般人死后瞬間就會被冥河拖拽離開,只有情緒特別激烈的那部分靈魂才能夠持久存在,但最終仍然逃不掉冥河的制裁。
什么叫情緒特別激烈?就是擁有極其可怕的仇恨,這種一般會化為兇靈,還有的則有極為堅定的信念,例如戰死的英靈,就能在肉體死亡后,以靈體重新起來戰斗。
正因為這些種種死后靈的存在,教會才會管理墓地和喪葬,安撫人的靈魂,防止他們死后出來作亂。
但就算是這些兇靈或者英靈,依然會有力竭的那一天,那時候,他們一樣留不下來。
想要真正逃離冥河,只能被天界接引,成為圣靈。
“不,我不想生活在幻境里,我可以繼續出力的,我能夠感覺到,我的技能沒有衰退,我依然保有維持整個安略運轉的能力。”白冷靜的說道。
陸恩閉上眼睛:“那樣太累了,如果你不愿意生活在幻境里,我可以給你想其他辦法——”
“先生,請您尊重我。”白在今天,第二次打斷了她敬愛的先生的話。
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陸恩閉嘴,不在聒噪,而是認真聽著眼前姑娘的話。
“先生,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選擇跟著你嗎?”白認真的對著陸恩問道。
陸恩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白一定有答案。
“最開始,我以為,因為我喜歡你…不對,應該說,我愛你。”她坦然自若的說道。
十幾年前,她還小的似乎很,這句話堵在嗓子眼,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就像是有什么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嚨,有一團東西壓著她,讓她說不出話來。
可現在,她輕而易舉的就講這句話說出了口。
“甚至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
“但現在,我覺得我有不同的答案。”
“先生,我發現,我到現在,不是在為了你在行動了。”
“我們的事業,這才是我們努力的目標,我們行動的動力,不要藐視我,我不是因為那種膚淺的理由而逞強,而是這份事業需要我。”
“它需要我,所以,我必須在,我們不止是為了自己在戰斗,我們為的是…未來。”白深沉的凝視著陸恩。
她是整個安略,極少數能真正理解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尤其是這一次“死亡”后,她更加深刻的明白了這點。
或許最初她的動機只是想幫到先生,但十多年來,她已然了解到了自己真正的意義所在。
她要的是沒有地主,不會有人依仗土地壓迫別人,喝佃戶的血。
沒有娼妓,例如白自己這種人,再也不會出生,所有人都能有幸福完整的童年。
沒有工廠主,工人的所勞所得都歸自己所有。
沒有貴族,不會有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更高貴。
不會有人只因自己的血統就得到一切。
不會有人無時無刻的經受著饑餓,寒冷,恐懼,痛苦,恐怖和瘋狂。
不會有人拼命勞動,卻永遠吃不飽穿不暖。
陸恩看著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這是他想看見的嗎?
毫無疑問,是的,他就想看見這個,他就想看見無數人的眼中,燃起此時此刻像白這樣的火焰。
現實黑暗,就像是黑夜里,暴風雨中的大海孤舟。
大海無邊無際,看不見終點,孤舟只得一人獨立,風雨飄搖。
絕望無助,前途渺茫。
外部世界沒有希望,沒有東西能夠成為希望,現實世界帶來的只有絕望,不開玩笑,這是真的。
希望是什么?外界沒有希望,那希望在哪里?
把希望寄托于高山,高山會化為滄海,把希望寄托于偉人,那偉人死去之時,是否自己也要隨之崩塌?
把希望寄托于神明,那禱告得不到回應又該如何?把希望寄托于同伴,同伴背身之際,前路又該如何堅持?
陸恩的答案是,希望從不來源于他人。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如果世界真的沒有炬火,我便是惟一的光。
要創造全世界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我”看不到希望,但“我”知道,“我”就是希望,希望就是無數個“我”匯聚而成的。
點燃自己,那黑暗的暴風雨中,便有一絲絲紅光,奮力透出風浪,照亮哪怕一點點前途迷霧與無邊黑暗。
要建設那樣的世界,口號是沒有用的,能拿鋤頭的拿鋤頭,拿筆桿子的拿筆桿子,做實驗的做實驗,搞學問的搞學問,各司其職,各盡己力。
這個世界遠遠沒有到可以和平的讓某個人退出的地步。
以每個人的殘軀,硬生生燒穿黑夜,才是現在應該做的。
應該這么做,就該這么做,這么做才是最實際的,就像是的打仗的先鋒隊一樣,誰都知道容易死,但不可能沒有。
但是…說來容易啊…
旁觀的人會覺得振奮,會覺得震撼!會覺得壯麗無比,宏大美麗!
他們沉醉于革命的宏大,沉醉于那壯烈的犧牲,他們在一旁看著,情不自禁的握緊拳頭,熱血沸騰。
可死的又不是他們。
戰士在戰場上浴血廝殺,工人們為了供給前線自愿加班到意識迷糊,統籌者們每時每刻都在處理極為復雜的數據以至于老態龍鐘,領袖則時時刻刻都在為局勢拼命思考,不停的進行抉擇,因為他們一個決策失誤,就是更多的人死去,更多的人被黑暗籠罩。
點燃自己的人,讓其他人欣賞著他壯烈,可誰又能體會他們的痛苦呢?
那讓人振奮的赤紅火焰,燃料是一條條命啊!
陸恩想要看見這樣的火焰點燃,這是他一手促成的,但真正看見那火焰開始吞噬人命,照亮前路之時——
他的心很痛。
火焰點起來了,前路被照亮,有了希望。
因為有人前赴后繼的投身進火焰里,他們并非被強迫或者被蒙蔽,他們自愿的跳入火中,只愿讓那火熊熊燃燒,將天際染成赤色。
這偉大的事業,是要死人的。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幾個字說起來簡簡單單,可血腥氣已經撲面而來。
白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陸恩突然意識到,他原以為自己堅定的決心,好像不是那么堅定。
他是長生種,也是整個事業的推動者,幕后黑手。
這也說明,未來,他將親眼看著那些年輕的,眼里滿是希望的人,前仆后繼的奔赴死亡。
一批又一批,一批又一批,他們還很年輕,他們朝氣蓬勃,他們能力出眾,他們潛力無窮,但最終,他們都會死,送入火焰之中,焚滅自己。
甚至,親手把他們送入火中的,就是陸恩自己。
他親手點燃了這火焰,他也將親眼目睹火焰帶來的一切后果。
“先生,您怎么愣住了?”白說完那通話,只看見一直都智珠在握,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先生,呆在了原地,愣愣的看著她。
是她說錯了什么嗎?
可她覺得,那些話就是她的真心話,她并不在乎身體的消失,既然還有靈魂,那事業便不能停下,她不是為了自己而工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遙遠未來的所有人。
這是對的。
但是,白很快就發現不對了。
“先生…您,哭了?”
向來穩重的先生,眼眶紅了。
白很清楚,先生絕不會因為自己一個人而哭,他見過許多比自己更加慘烈的狀況,別的不說,就連白自己,都見過許多比自己傷勢更沉重的人。
他們一個是安略的執政官,一位是魔物新黨黨魁,在外人看來,都是人上人,自然見識過的東西很多。
所以,白很篤定,先生或許會為自己難過,但肯定不會情緒波動那么劇烈,以至于…眼眶發紅,嘴角顫抖。
這一點都不像那個永遠沉著溫和,永遠目視前方,仿佛在眺望未來的先生。
倒像是個…普通人。
白非常疑惑,是什么能讓他失態成這樣。
怎么會呢?
先生的眼中,究竟是看見了什么東西,才會哭呢?
陸恩擦了擦眼角,還好,雖然失態了,但終究是沒有滴下來。
他很懷疑,如果那滴眼淚留下來,他可能會放棄,他會庇護那些年輕人,讓他們安樂的生活下去,不必被那火焰焚滅。
至于那些渾渾噩噩,行尸走肉般的人…何必又要為了拯救他們,葬送那些笑起來和太陽一樣的年輕人呢?
但,他終究保持著理智,因為,火焰已經點燃,已經有人投入其中。
如果沒有人站出來繼續走下去,他們就白死了。
從思想變革到真正的暴力顛覆,以至于最終將所有人都點燃,將昏昏黑夜燙出一個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現在還不是因為眼淚停下來的時候。
因為不能指望別人。
英雄并非從天而降。
英雄只是從人群中挺身而出。
“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尊重你的意見,我會想辦法讓你重新回去,哪怕是以靈體,不過為了大局,我會對外宣布你死了,所有人都會以為你死了,他們不知道圣骸的存在,對之后的行動會很有利。”陸恩說道。
“那樣就好。”白點頭,滿意的笑了。
陸恩沒有過多的寒暄,只是站了起來,想要離開,畢竟,他的事情的確很多,不能過多的耽擱。
只是,走之前,他突然低頭。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所有人而工作的職業,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作出的犧牲。”
“那時我們所享受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悄然無聲地存在下去,但是它會永遠發揮作用。”
““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陸恩擦了擦眼角,低聲念叨道。
“先生…這是誰說的話?”白聽見了陸恩的低聲,于是問道。
她能聽出來,這不是陸恩自己寫的句子,否則他不會用這種語氣。
“是一位偉人。”陸恩說道:“你和他做出了一樣的選擇。”
語罷,他消失在了微觀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