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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坐看西南戰不休(七)

  成賢街,南挨里仁,西接鼓樓,算是南京上好的地段。

  所有你能想到的玩意,想看到的文娛項目、想吃的各省美食,在這里都能找的到。

  安南使團的駐蹕就在這里,禮部給安排了一處上好的酒樓,一度讓簡正等人有些樂不思蜀起來。

  拿天朝的繁華、歌舞升平,對比起安南國內的處處戰場刀兵、殺戮荼毒,這些不大的孩子,哪里還愿意再回家?

  他們終于理解為什么自己的長輩要把他們從到大明來了。

  大明的月亮真圓啊。

  眼瞅著自己的小伙伴們完全把祖國拋到了腦后,簡正可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們是來求援的,不是來享受的。

  一連十幾天,簡正找禮部主客清吏司的官員提了十幾次,都被搪塞過去,簡正實在是有些坐不住,在這么下去,他的安南國都亡了!

  “求上官替屬國之臣引見。”

  眼瞅著禮部這位名叫蘇乾的官員又開始招呼著喝酒,簡正坐不住了,撩開嶄新的袍擺跪到地上,痛哭流涕起來。

  “故鄉深陷戰火,刀兵四起,賊寇屠我百姓,求天朝垂憐,發兵救援。”

  蘇乾擦了擦手上的油,將簡正扶起:“正使莫要如此,實不是本官不愿,只因為我天朝有制度。”

  說到這,蘇乾雙手抱拳,向東凌空拜了三下,仿佛磕頭一般:“我朝皇帝陛下有旨意,只在每月初一開大朝會,所以我等官員,平素里是看不到皇上的,引見一說談何說起啊。”

  看簡正一臉如喪考妣的樣子,蘇乾便拉著簡正坐下。

  “稍安勿躁,還有幾日便是三月初一了,屆時本官一定替正使閣下引見,讓閣下入宮朝拜皇帝陛下。”

  胳膊扭不過大腿,見蘇乾都這般說了,簡正只好嘆了口氣,看著桌子上的吃食發呆。

  “喲,幾位怎么停筷了。”

  這時候有人來上菜,卻是一盤烤的色澤金黃的鴨子。

  “嘗嘗,地道的南京烤鴨。”

  “喲,老周你回來啦。”

  蘇乾一看來人,站起身樂道:“這幾天跑哪去了,快坐快坐,一起喝兩杯,你不在這幾天,你們這店里的烤鴨我是一口都沒吃,那些個伙計可沒有你的手藝好。”

  “這不我也是剛剛回來,聽到下人說璞初你來了,我就先做了這只烤鴨才敢上來見你,不然,你蘇大官人一生氣,還不拆了我這小店啊。”

  這上菜的人叫周喆,南京人,也是這家酒樓的老板,跟蘇乾打小玩到大,一起考上的秀才,只可惜后來鄉試不中,也是脾氣大,扭回頭子承父業,搞起了做鴨子的生意。

  倆人發小,雖說蘇乾現在是朝廷命官,但南京這地界,一塊磚頭能砸好幾個五品以上干部,蘇乾這個禮部的郎中,實在算不上什么大員,所以周喆一點拘謹都沒有,搬過一張圓凳就坐了下來。

  “我哪有什么正事,這不這段時間在閩浙逛逛,尋思著也搞點小生意。”

  說著話,周喆就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起沿海的風土人情,他這人健談,這些年做買賣招待四海賓客,所以這嘴皮子賊溜索,一說起來可就沒了頭。

  蘇乾知道自己這老哥們的脾氣秉性,所以也不覺得聒噪,便有說有笑的跟周喆聊得歡快,但,簡正受不了啊。

  他就坐在蘇乾旁邊,看兩人聊得山南海北不亦樂乎,更覺得心里煎熬難忍,尤其是聽到周喆口中,大明處處的繁華盛錦,心里便是隱隱作痛。

  有心起身離開,又恐惱了蘇乾,過幾日的大朝會不找皇帝去提,自己的國家可就完了。

  “這位?”

  聊到口干,端起酒杯的時候,周喆才注意到簡正。

  “我給你介紹,安南國使團的正使閣下。”

  “哎喲喲。”

  周喆嚇得蹦了起來,忙給自己的酒杯斟滿酒,連連告罪:“你看我這雙招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么一尊貴人在眼前,到現在才發現,我得自罰一個。”

  嘴里說的客氣,但是嘴角那一絲不屑和輕蔑卻顯出周喆并沒有他話里那般卑微,安南屬國來的正使?那算個什么玩意,前幾年,被朝廷兩萬人就滅的國家,用得著給面子嗎?

  看著周喆飲盡杯中酒,蘇乾便含笑著看向簡正:“正使閣下,這是本官的發小,這家酒樓就是他的產業,小老百姓一個,沒見過您這么尊貴的客人,怠慢之處萬望海涵。”

  嘴里說著告罪的話,但蘇乾的眼卻直勾勾的看著簡正面前的酒杯,意思就是,這是我兄弟,他敬你酒呢,不陪一個?

  簡正覺得自己的心都快滴出血來了,他堂堂安南國的大將軍之子,在安南國的地位之尊榮,不比大明的王公世子要差,今日,竟然連一個草芥賤命的商人,都能無視自己,還要自己拉下臉來陪酒!

  原來,這就是人在異鄉,做二等公民的恥辱!

  內心自怨自艾的簡正,面上卻哪里敢發作,擠出三份笑容來,端起面前的酒杯,也站起身說道:“不用客氣,天朝有句話,叫四海之內皆兄弟,本使遠道而來,還要感謝東道的招待之禮,這些日子住在貴店,叨擾了。”

  說完話,仰首連著內心的屈辱一飲而盡。

  “哎呀,太客氣了。”

  周喆笑吟吟的擺擺手:“我看尊使比我年輕不少,不嫌棄就喊我一聲大哥,咱倆兄弟相稱,在大哥這地界,吃住我一定撿最好的招待你,別跟大哥客氣。”

  簡正差點背過氣去!

  聽聽,聽聽!這話說的算什么意思?簡正感覺周喆這就是拿著一個飯盆扔到自己面前,就差說上一句‘嗟,食之。’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簡正差一點就掀了桌子,但漲紅的臉卻在掃到不遠處把守樓梯,名義上保護使團安全的四名錦衣衛后,瞬間回歸了平靜。

  這里是大明!

  在天朝爸爸的土地上,他簡正,只是一個即將亡國的屬國之臣,大明看得起他尊他一聲尊使,看不起他,把他扔出這南京,沒有護衛的情況下,他都沒法活著回國!

  國家軍力不強,則其民永遠直不起腰。

  簡正這時候都在懷疑,大明那些儒家圣賢書上說的都是真的嗎?為什么他進入大明以來,碰到的人絲毫沒有禮貌呢?

  不是說好的禮儀之邦,天朝上國嗎?

  底層的官員百姓,就這素質?

  簡正有心用圣賢書教化一下蘇乾和周喆,又害怕被毆打,只好在心里暗罵一句。

  圣人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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