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賀老大人是勝是敗,顧佐終究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季班頭的案子,被郡里并入董左弊案,顧佐被定性為自保,摘下了嫌犯的帽子。
這是最大的收獲!除此之外,還有附帶。
當金供奉詢問顧佐有何之需時,顧佐謙遜道:“能保顧某平安,已是知足,何敢再奢望其余?”
金供奉笑道:“那我可就這么回復賀老大人了?”
顧佐訕訕道:“那什么,倒是有些想頭。懷仙館只是縣中副冊列名的道館,郡中是沒有登錄的,嚴格說起來,并不合規。年前龍瑞宮就查過一次,全縣掃了七八家。我擔心說不定什么時候再掃一次,生計就會出問題。”
金供奉點頭:“懷仙所慮甚是,既然如此,我便去和老大人說。”
顧佐對道館的正規化、合法化非常看重,這是一種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執迷。如今面臨的危險解除,身家也重新清白了,當然就想要解決懷仙館牌票的問題。只有將懷仙館做上明路,成為郡中法司名冊上的正規道館,上得了崇玄署編纂的天下宗派簿,他才會睡得好、吃得香。
金供奉對此也能理解,去向賀老大人稟告之前還打趣顧佐:“若是過了明路,就要向郡中納賦,每月一貫,你可吃得消?”
顧佐一臉正氣道:“交糧納賦,是每一個修士應盡的責任,顧某義不容辭。”實則他早想好了,就算沒有了董縣尉、季班頭、陳六和蔣七,懷仙館恐怕依然逃不了縣里的征收,等賀家真正隱居、金供奉他們一走,說不定就有李六、王七之類的登門,左右都是交錢,不如交給郡里,還能換來懷仙館正規化的大道通途。
自己可不想當一個野修,就目前而言,只有懷仙館才是自己最好的棲身之地。
要上郡中名冊,勢必要經龍瑞宮審核,成為一家正規道館,是需要符合要求的。除了每月的館賦之外,更重要的是獨有的功法傳承體系,以及地方大員、有名望高道的舉薦。
換做之前的顧佐,壓根兒別想這些東西,如今卻可以試一試了。
賀老大人隱退這段日子,是各方重要的利益交換期,可以說過了這村就沒有下一個店。顧佐是貍貓事件的重要當事人,不敢說為賀家鞠躬盡瘁,至少也是鞍前馬后,他想要一塊懷仙館的正規牌票,于賀老大人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
賀老大人現在是“有名望的高道”,他親自寫信,讓韋國公出面也做了個舉薦人,“地方大員”這一條便也滿足了。
唯一令顧佐有些忐忑不安的,是“獨有的功法傳承”這一條,他不知道自家的搜靈訣算不算數,是否符合?如果硬著頭皮報上去,被龍瑞宮一查,不過是個許多宗門都會的大路貨,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再者,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煉氣士,功法的來歷,也只能推到王恒翊頭上,在書寫申請的時候,他只能在王恒翊的備注上加了個附注:往南疆開拓,不知所蹤。
這是把王道長主動列入失蹤人員名單,只希望王道長不要見怪了。
等待龍瑞宮來人查核的這兩天,顧佐很是不安,反是金供奉安慰他不要擔心。
事實上果如金供奉所言,龍瑞宮來了兩名道士,在賀家老宅只查了一天就離開了。
其實壓根兒也沒查一天,就是片刻工夫而已。
“你是顧佐?”
“是。”
“功法名搜靈訣?”
“是。”
“演示出來。”
于是顧佐在兩位道長面前演示了一番搜靈真氣,以及搜靈真氣的兩種運用之法:追攝之術、短刀之術。第三種符箓術,顧佐沒到筑基層次,完全無法施展,只能簡單描述。
演示到此為止。
兩個道長面面相覷,然后轉過身,在遠處一棵樹下嘀嘀咕咕了半天,顧佐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過了片刻,兩個道長回來了,取出紙筆開始記錄。
“懷仙館,功法搜靈訣,承自尹祖,歷千年演化,分追攝之法、指刀之法、丹符之法三門道術,可入宗派名錄。”
寫完之后,遞給顧佐:“你看行么?”
承自尹祖?什么鬼?千年演化是什么鬼?指刀之法是直接被改了名,聽著上了點檔次,可丹符之術又是什么鬼?
“這樣......可以?”
“不然呢?”
“那就這樣吧。”顧佐無所謂了,只是稍微有點臉紅。
整個審核過程就是這么簡單,兩個道士剩下的時間都去拜見賀老大人了,顧佐就沒再見過。他將此事說給金供奉,想要再確認一下求個安心,金供奉笑了:“不用擔心,就這么簡單。賀老大人和韋國公舉薦,司馬監院親批的道館,還要怎樣?照我說,龍瑞宮都壓根兒不用派人過來!”
對此,顧佐不知該如何感激了。
金供奉嘆了口氣,道:“你這件事辦完,我也該走了。”
幾天之后,龍瑞宮就為顧佐的懷仙館辦理了正經的牌票,算是在會稽郡法司中留了檔,成為了正冊中的道館。同時,還批準了三張道牒,顧佐本人也獲得了夢寐以求的道牒,成為了正經修士。
牌票到來的同時,賀家還替顧佐繳納了三十六貫館賦,相當于三年之資。顧佐對此非常肉疼,這筆錢要是先交給他該多好!
三十六貫是筆巨款,賀家一口氣給出那么多,也帶有恩義一次結清的意思,顧佐心里很清楚。
一場大雪從天而降,天地間盡是白茫茫一片。烏篷船靠在賀家老宅的碼頭上,等候著金供奉上船。
顧佐將金供奉送到船邊,拱手道:“愿前輩一路平安。”
金供奉回眼望向雪花籠罩下的賀家老宅,苦笑道:“原想借此棲身,好有一番作為,不想短短半年便落得鏡花水月,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顧佐安慰打氣:“心若在,夢就在,以前輩之豪邁,到了長安必定一躍沖天。”
金供奉搖頭:“長安臥虎藏龍,能否順利棲身都難說得很......可惜了啊。”
賀家遷居鏡湖,散館,從此不問世事,幕中之賓大半離去,三位修行供奉更是盡數遣散。白供奉準備回轉師門,張供奉打算前往河北,金供奉則要西入長安,偌大的家勢,就此倒了架子。
小船向江中滑去,金供奉站在船頭道:“等我在京中立足,便請懷仙同入長安。”
顧佐一躬到底,目送金供奉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漸漸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