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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大朝論政(上)

  冬月末,昭王二年最后一次大朝議在明德殿正式舉行。

  殿內,文武百官列席左右兩邊,眾大臣紛紛立在殿中,為首的自然是六部尚書,隨后是各部侍郎、武將、散官等。

  姜承梟身著王服,右手撫劍柄,緩步走到王位上跪坐下來。

  眾臣躬身高喝:“我王萬年無期!”

  “免禮。”姜承梟輕輕說了一句。

  其身側弓著身子的麥從德大聲道:“坐!”

  眾臣依言紛紛跪坐。

  這時,麥從德又道:“群臣啟奏!”

  話音落下,戶部尚書鄭善愿拱手振聲道:“啟稟王上,昭王二年,我朝稅賦......”

  戶部上奏的事情大多是今年一年北晉的生計,其中除了各地的收成,還關乎一年的糧餉支出,各地關于農事、商事的收入稟告,以及對比去年的情況。

  總得而言,相當于年度報表。

  當然,這份奏折,姜承梟早就看過了。一邊聽著鄭善愿匯報情況,姜承梟一邊看著奏折上面的相關數據。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鄭善愿這才說完了。

  姜承梟點了點奏折,抬頭看向戶部官員聚集的一片。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群臣一覽無余。

  殿內的布置大約是這樣的。

  王位居于九階之上,殿內正中,明德殿的種種構建,不僅保證了他的聲音能夠傳到每一位大臣耳中,同時也保證他能夠看清官員的位置和面部表情。

  中道自殿門始,寬度能容納五人并肩而立,正對姜承梟。

  在中道兩旁,各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地毯,大臣的屁股下面還有一塊軟墊,每一位臣子跪坐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互相之間有著一人身位的間隔。

  “榆林郡位于北地,耕地不足郡內土地三成,何故能收糧五萬石?”姜承梟目光看向戶部。

  鄭善愿眼皮一跳,眉頭暗自鎖了起來。

  緊跟著,姜承梟言道:“連年戰亂,榆林百姓自宏業三年的三縣兩千三百余戶,降至了七百余戶,大量生民要么死于戰亂,要么逃亡塞北,這五萬石糧食從哪里來的?”

  一片寂靜。

  殿內不少大臣張了張嘴,顯得很是驚訝。他們沒想到昭王居然記得這么清楚,榆林那個偏遠的郡縣多少戶都能記得。

  “鄭大人,孤在問你話。”姜承梟不輕不重的敲了敲案幾。

  真把他當成政務小白?

  鄭善愿拱手道:“王上容稟,自榆林郡收復之始,戶部和司農寺聯手制定了流民落籍榆林郡的事宜,目前榆林已恢復了一千余戶。又因王上北逐突厥,榆林百姓安居樂業......”

  “鄭大人!”姜承梟喝聲打斷,“區區一年時間,榆林郡便能這么快恢復?這是孤手下哪位能臣做的呀,孤倒想聽聽他是怎么做的!”

  鄭善愿抿了抿嘴,額頭出現一絲汗水。

  “司農寺卿,你說!”姜承梟目光一轉,看向司農寺正卿袁黌。

  聞言,袁黌渾身一抖,心中暗道不妙。他只得硬著頭皮,拱手道:“回王上,乃是榆林長史鄭如意負責郡內農事。”

  “原來是鄭長史啊。”姜承梟語氣晦澀不明,“孤當年在遼東之時,鄭長史便尤擅農事,想不到能在榆林郡做出這般成績,不俗啊。”

  “王上,臣有事奏!”御史上官狄大聲道。

  關中平定之后,上官狄被姜承梟征聘,任命為御史。

  “說。”

  上官狄緩緩道:“如王上所言,榆林平復不過一年時間,如何能夠上交五萬石糧食,臣懇請王上徹查此事!”

  “王上,上官大人所言有理,臣請王上徹查此事!”盧懷慎緊跟著出口。

  鄭善愿眼中掠過一絲冷意,旋即回頭看了一眼戶部左侍郎。

  戶部左侍郎劉基頷首,立即出口道:“臣有話說。”

  “可。”

  “啟稟王上,榆林之事或有疏漏,近一年以來,我朝征戰不休,戶部官吏或因忙碌導致出錯,還請王上予臣機會,重新審核。”

  “重新審核?”盧懷慎冷冷道:“爾身為朝官,理當盡心朝事,出此紕漏混淆視聽,一句重新審核便想蒙混過關,你眼中可有社稷,可有王上!”

  御史的職務就是給官員挑錯,給皇帝挑錯,逮到機會他們便不會放過,往死里面狂噴戶部官員。

  雙方在殿內就是一番唇槍舌戰,噴到最后自然是噴子占據高峰,上官狄大放異彩,義正言辭妙語連珠的噴的戶部左侍郎劉基啞口無言。

  “鄭大人,你身為戶部尚書,可有話說?”姜承梟語氣冰冷,顯然有些不滿。

  鄭善愿此刻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連忙道:“臣有失察之過,請王上責罰。”

  “鄭大人一年以來,為孤籌備軍餉,勞苦功高,有所疏漏在所難免,罰俸半年以觀后效。”

  “謝王上。”鄭善愿悄悄松了口氣。

  然而,這個時候姜承梟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戶部左侍郎劉基,巧言令色,怠于政務,暫去侍郎之職,著由刑部調查。”

  劉基面色一白,咬著牙垂首,“臣尊命。”

  眾臣原本還因為天冷的關系有些漫不經心,夾雜著小小的懈怠,經過這件事情立馬精神十足,小心翼翼。

  姜承梟翻著戶部奏折,言道:“信都郡十二縣,十六萬八千戶經河北戰亂,還剩下十萬余戶、魏郡十一縣十二萬余戶還剩下六萬余戶、清河郡十四縣三十萬六千余戶還剩下十七萬七千余戶,趙郡......”

  姜承梟逐一將河北諸郡的戶數、往年收成、地方耕地、如數家珍一般報了出來。

  “河北平復較早,你們也告訴孤恢復的不錯,百姓逃亡北地,經朝廷動員,不少回到了原籍。鄭大人,你告訴孤,為何今年河北的收成較之往年下降了三成?”

  “孤若是沒記錯,今年是個豐年,北地、乃至遼東都是豐收,為何河北諸郡反而下降了!”

  奏折摔在案幾上,響聲回蕩在殿內,群臣同時心臟跳慢了一節。

  太夸張了,河北幾十郡,上百個縣,昭王怎么可能記得這么清楚,甚至是每個郡往年的收成都記得一清二楚。

  鄭善愿藏在袖袍中的拳頭捏的死死的,心中一片慌張。昭王突如其來的問責是他始料不及的,昭王對河北諸郡的情況之清楚明白更是他沒想到的。

  “滎陽公,孤在問你話。”姜承梟語氣中帶著逼問的意味。

  鄭善愿額頭冒著冷汗,拱手道:“臣...臣有失察之過,請...”

  他話沒說完,御史大夫盧懷慎緊跟著開口道:“鄭大人,出了事情,僅僅一個‘失察’便想搪塞過去,你眼中還有沒有百姓!”

  “盧大人!”鄭善愿反駁道:“我話還沒說完,你著急什么!”

  倆人在殿內開啟了新一輪的嘴炮。

  不遠處的裴矩咬著牙,偷瞧了一眼王座上的年輕人。

  以往他認為昭王確實雄才大略,可是他沒想到昭王居然‘心細如發’。

  其實謊報郡縣收成,這是戶部官員慣用的伎倆。一來是為了中飽私囊,二來也是為了評核政績。比如榆林郡的事情,裴矩心里面門清,就是鄭善愿在給鄭如意送成績。

  可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昭王居然如此心細,從各郡各縣的基本情況開始說起,聯系往年收成,今年天時,將戶部謊報的事情看透了。

  這就很讓人毛骨悚然了。

  尤其是昭王如數家珍一般報著各郡各縣的人口、耕地、稅收的時候,他背后幾乎被冷汗打濕。

  昭王常年征戰,怎么可能會這么清楚各地的情況。

  更可怕的是,昭王居然連宏業三年的各郡人口情況都清清楚楚。

  這怎么玩?

  戶部官吏臉色一片蒼白,到了這個時候,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明白戶部報上去的數據和實際數據是有著出入的。

  “夠了!”姜承梟冷喝一聲,打斷鄭善愿和盧懷慎,他目光看向臉色已經蒼白的鄭善愿,緩緩道:“戶部此番,絕不是一人之失職。”

  “是,臣知罪。”鄭善愿連忙道。

  這個時候,他也無從辯駁,誰能知道昭王如此清楚河北各郡各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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