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北。
張世臣聚攏了七萬多人在此造反,他的手下并非全都是漁陽郡人,各郡的都有,大多是河北諸郡逃難的。
張世臣今年有四十多歲,以往是個行腳的商人,后來天災人禍,匪患四起,他自己的買賣也做不下去了,索性變賣了家產,帶著仆人躲進了山中。
后來河北盧明月襲擊昌平縣,掀起了河北造反的風潮,張世臣拿出家資招募人手,在漁陽郡一代劫掠。
由于漁陽郡并不是什么大郡,各方造反勢力都沒有將目光放在這里,漸漸的他的勢力就開始膨脹起來,成為燕山暴匪中最大的那一支。
但是造反之后張世臣才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光靠搶已經沒辦法養活手底下的軍隊,他只能搶完之后和北方的異族交易糧食馬匹。
本來這樣他倒也能繼續逍遙下去,但是開春之后事情就變了。
不知怎么的,異族死也不肯在跨過長城一步,而且交易糧食的遼東三郡開始封閉,不準百姓出入,不準商賈前往草原,所有的交易只能在遼東官方的監視下進行。
這條路相當于被堵死了。
如今他手中的糧食已經快吃完了,再不去搶,手底下的人心就要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為此,張世臣苦惱了好久。
這還不是讓他最苦惱的,最近他聽到消息,北平郡的暴匪已經被遼東軍掃平了!
掃平他們的正是河北招討使,朝廷的梁王。
對于此人,張世臣自然是有所耳聞的,他不認為自己的人能和梁王的軍隊碰一碰,因此這段日子他便消停了下來。
可是不久之后,手底下的人便稟告他,遼東軍已經進駐了燕山。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了,就是為了解決燕山的暴匪。
本來他也不想去招惹遼東軍,他往山里一躲,有的是時間和遼東軍玩躲貓貓。
但是,沒糧食了!
七萬人吃喝拉撒,光靠搶怎么行。
“大哥,現在怎么辦,糧食僅能維持三天了。”手底下頭號‘猛將’黑虎拉著嗓子,看著張世臣。
張世臣學著盧明月稱王,自稱為燕王。
還有樣學樣的建立了一套班底,封了大將軍,丞相,各個歪瓜裂棗的草頭王。
不過這些將軍,丞相,其實大字不識一個,有的連自個兒名字都沒有。
比如黑虎,因為長得黑,能打仗,所以叫黑虎。
張世臣正煩著呢,聽到黑虎催促糧食,登時瞪了他一眼。
“老子知道,催催催,就他娘的知道催,該死的東西。”
黑虎脖子一縮,頓時不說話了,他就是催催嘛。
便在此時,一名燕山匪來報。
“大王,漁陽郡郡守在開倉放糧。”
轟的一下,原本氣氛低迷的大堂頓時喧鬧起來。
“你他娘的是不是拿本大將軍尋開心,漁陽郡哪來的糧食!”黑虎一把揪著小卒衣領,那模樣呲牙咧嘴的,嚇得小卒臉色蒼白。
張世臣也覺得不太可能,漁陽郡能搶的都被他們搶光了,庫藏中根本不可能還有糧食。
“混賬東西,你敢騙我割了你舌頭。”張世臣吼了一句。
小卒頓時喊冤。
“大王,漁陽那邊真的在放糧,南邊的幾個派人去了,都領到了。”
張世臣眉毛一挑,這人跟了他有一段日子,不可能膽子這么肥敢來騙他。
“黑虎,你帶人去南邊問問怎么回事。”
黑虎點點頭,旋即看著小卒威脅道:“你要敢騙老子,晚上回來扒了你的皮!”
說罷,黑虎在大堂內召集了幾個弟兄離去。
張世臣并不放心讓黑虎過去,是故他又招了兩個做事穩當的兄弟去漁陽那邊查探。
一日后,張世臣得到了消息,還是一個大消息。
盧家運來了十萬石糧食賑濟災民。
黑虎當即興奮道:“大哥,這可是十萬石啊,搶到手,咱們弟兄一年的飯不愁了。”
與黑虎抱著一樣心思的兄弟不在少數,十萬石糧食擺在眼前,這樣的誘惑可沒有幾個人能抵擋。
只是張世臣覺得有古怪,這盧家什么時候不運,偏偏這個時候運來,會不會有炸?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遼東軍剛剛抵達燕山腳下,盧家就送了糧食過來,這會不會是他們串通好的,想要引我們出來,將我們一網打盡?”
“大哥,可能是盧家覺得遼東軍過來了,咱們就不敢動手搶了也說不定。還有,大哥,要是沒有糧食,只怕手底下的弟兄們都要去領糧食了。”張世臣身旁的兄弟說道。
聞言,張世臣頓時心中一凜。
漁陽縣。
夜闌風起,黑鷹軍大營。
黑鷹軍和青鷹軍并未兵合一處,青鷹軍仍舊在燕山腳下。
大營各地井然有序,十分安靜。
中軍大帳。
姜承梟端著茶盞,立在‘河北堪輿圖’前。在他的身后,是一張長兩丈,寬一丈五的拼接沙盤。
這副沙盤是整個河北的地形地貌圖。
相關的地方都有各種特制的小物件,比如漁陽城就是拇指大小的‘城’,像個迷你玩具。
山脈用泥土捏制,各種河道則是用藍色的細長絹布代表,上面有的地方插著小旗子,寫著各種東西在上面。
比如‘燕山’上插著一支小旗子,上面寫著‘張世臣’。
沙盤也好,河北堪輿圖也好,這些都是姜承梟早在幾年前就讓‘紅桃’的人負責做的事情。
紅桃負責行商運轉,這種繪制地圖的事情交給他們最是可行。
裴元儼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沙盤,他從前讀史書的時候聽說過漢伏波將軍‘堆米為山,以剖析軍情’。
但是如此精致的沙盤,他是第一次見。
“殿下,此物何名啊?”
聞言,姜承梟的目光從河北堪輿圖轉移,落在沙盤上。
“我叫它沙盤。”姜承梟喝了茶水,緩步走了過去。
裴元儼眼睛一亮,這名字不錯。
“此物如何?”姜承梟問。
“行軍打仗,有如神助。”
姜承梟輕輕一笑,“再好的沙盤也不過是輔助,能不能打勝仗,還要看人。”
“殿下說的是。”
言罷,姜承梟看向了漁陽郡的燕山。
在燕山的南側,有一座大營,上面插著黑底銀邊旗,這是遼東軍的旗幟。
“現在尉遲將軍駐扎在這里,我們在漁陽縣,只要計劃成功,燕山的暴匪便可除掉了。”
裴元儼遲疑道:“殿下,若是暴匪不來呢?”
“他們不會不來。”
“為何?”
姜承梟道:“因為我們有糧食,他們缺糧食。我們的糧食能用來賑濟災民,他們的糧食卻不夠用。沒有糧食,人心不穩啊。”
“殿下的意思是,如果張世臣不來,他手底下的暴匪可能會嘩變?”
姜承梟不置可否,“會不會嘩變我不知道,但是有一條我很清楚,他們不事生產,手中的糧食光靠搶不可能有多少。漁陽郡能有多少百姓讓他們搶?”
“再者,關外的路已經被我封死,現如今所有的商賈在遼東郡交易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官道上都是我們的斥候,他們沒有地方可以弄來糧食。”
“就算張世臣知道這是個陷阱他也會跳進來搏一搏,因為他不進來,他手底下的暴匪可忍不住。”
“這些人之所以造反還不是因為沒飯吃,沒有飯吃,他們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聞言,裴元儼全明白了,這是個陽謀。
“殿下遠見。”
姜承梟擺了擺手,“什么遠見,不過是分析了敵我的優劣勢罷了。區區一個張世臣都對付不了,還談什么平了河北的匪患。”
裴元儼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燕山上。
“殿下覺得,他們什么時候會忍不住?”
“就這兩天的事情,他們會自己送上門來,我已經將消息放了出去,等著他們呢。”
姜承梟淡淡一笑,看著泥土捏成的燕山,仿佛看見了真正的燕山山脈。
他可不會蠢到鉆林子去和暴匪一教高下。
能守株待兔,為什么要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