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人的圈子,長安貴婦人的圈子常常談論的話題大多數還是以‘名’‘利’二字為主。
所謂‘名’,譬如前段時間姜承梟被封遼東郡守。
雖然貴婦人們一大半不知道遼東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但是‘遼東郡守’四個字的意思她們總還是明白的。
她們更知道瑯琊郡公如今不過十六歲,弱冠之齡得封郡守,名不副實也好,徒有虛名也罷。
可這封賞確確實實是真的。
再者,長安貴婦人大都數雖然‘頭發長見識短’,但是不妨礙她們詢問自家在朝中的丈夫,十六歲的郡守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幾年后,朝中將會出現一名二十多歲的三品大員。
此人而且很有可能會得封王爵。
是故,貴婦人們大多數對長孫清漪抱有強烈的羨慕。
羨慕之余難免會有嫉妒,嫉妒至于難免會有所怨恨。
同樣的,鄭觀音的事情也屬于‘名’的范圍。只不過與姜承梟的好‘名’相比,她的是惡‘名’。
關于鄭觀音克夫的流言,一開始是誰家傳出來的已經無從查詢。
約莫是在崔云象被腰斬的前后,鄭觀音克夫的名聲悄悄蔓延。因為其身份特殊,乃是滎陽鄭氏嫡女,所以這個謠言越傳也越夸張。
最夸張的莫過于,鄭觀音乃是‘天煞孤星’,誰與她扯上關系,運勢都會被其影響。
而崔云象之所以死,也是因為鄭觀音所導致。
是故,在崔云象還沒死之前,清河崔家便主動向鄭家退了婚。
“...阿娘可被氣壞了,這幾日妾身去府上問安,阿娘仍舊是耿耿于懷。”
長孫清漪拉著丈夫的手,輕輕訴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趙王妃生氣的原因,姜承梟大致能猜到。莫過于鄭觀音乃是她的親侄女,現在卻被無端謾罵,心中痛恨。
相比較這個,姜承梟更想知道是誰在背后散播這個謠言。
僅以目前而言,清河崔家的可能性最大。
回想當時大朝之上,鄭善愿作為崔家的親家,其實并沒有如何為崔家求情,甚至崔世栗被貶謫也沒有什么表示。
或許鄭善愿早就知道崔家不可救,想要及時撇清關系也說不定。
玉奴在一旁連連點頭,補充道:“那些丫鬟也是這樣說的,她們還說鄭姑娘怕是要步另一位鄭姑娘的后塵了。”
另一位鄭姑娘就是鄭婉兒。
說來倆人不愧是親姐妹,終生大事都栽了。
不同的是鄭婉兒是失了清白,鄭觀音則是自身惡名。
“玉奴,此話不可外傳,府中二三子當謹言慎行。”長孫清漪警告道。
“是。”
玉奴與佩兒皆是應道。
姜承梟自身倒是沒有太多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相親’,其中未嘗沒有鄭善愿的意思。
在皇帝強制給他賜婚之后,鄭家轉身與崔家聯姻。
今日之果,乃是鄭善愿自己種下的因。
說到底,鄭觀音也不過是鄭家的棋子...亦或者工具。
“夫君在想什么?”
見丈夫聽完之后面無表情,長孫清漪還以為他是在為了那位鄭姑娘惋惜。
姜承梟微微一笑,握著妻子的手,緩緩道:“沒什么,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
“妾身還以為夫君在為鄭姑娘抱不平呢。”她輕笑著說。
“你呀。”姜承梟伸手刮了刮她精致的瓊鼻,調侃道:“夫人這是吃味了?”
“才沒有。”長孫清漪做出一副小女兒姿態,偏頭不看他。
忽而又想起什么,不自覺的笑出了聲。
滎陽縣公府。
鄭觀音拎著裙擺,身后跟著兩名奴婢,自顧自的走在廊下。
今日她本是想要出去散散心的,但是卻碰見了她不愿意碰見的人。
長安城中的流言蜚語早就傳入了她的耳中。
克夫。
天煞孤星。
這兩個稱謂讓她心神崩潰,她自問從沒見過崔云象,更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怎么崔云象勾連反賊被殺,風評還能怪她一介女流?
她現在總算是知道當初婉姐姐為何足不出戶,每日都在府中繡花,偶爾看著院子中的桃樹怔怔出神。
因為在旁人看來,她們已非清清白白的良家子!
她現在算是知道‘如芒在背’是什么意思了,那些篤信她克夫的婦人目光,簡直比刀劍加身還要讓人痛楚。
真是一群長舌婦!
一念至此,鄭觀音猛的停下腳步,恨恨的朝著朱紅圓柱拍了一巴掌。
她自己過的不好也就罷了,偏偏讓她瞧見了那位表兄。
雖然現在說起來很讓人羞恥,但是每當那位表兄被長安貴婦人熱議,被今上嘉獎,其妻長孫氏被人羨慕之時...她卻想的是當初的自己。
如果當初自己嫁給了他,現在長孫氏的榮耀全是自己的。
她又何苦困于‘克夫’的名聲。
兩名奴婢站在身后,看著氣急的姑娘,都沒敢上前相勸。
這一幕,恰巧落在了鄭善愿的眼中。
書房中,鄭善愿看著廊下苦悶的孫女,也是不由得惱怒道:“好一個崔家,老夫助他們棄車保帥,他們反倒是倒打一耙!”
鄭仁鯉在一旁一言不發,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崔家惹出來的。
當初鄭家上門退婚,崔家滿口答應,但是沒想到一轉身就捅了一刀。
這一刀,直接廢掉了鄭觀音。
現在被惡名加身的鄭觀音也會像自己的女兒鄭婉兒一樣,再無世家嫡子敢娶。
這倒不是說她們嫁不出去,而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給一些普通士子。
可是她們乃是滎陽鄭氏嫡女,嫁給普通士子這么掉份的事情,鄭家又怎么會愿意呢。
所謂,高不成低不就大抵如此。
在另一邊,站著一名身著常服,容貌類似鄭仁鯉的年輕人。
他名叫鄭如炘,乃是鄭仁鯉所出,不過他不是嫡子,只是小妾生的庶子,是故以往在族中并不受待見。
庶子的地位很尷尬,他們名義上是嫡子的兄弟,但其實地位低了不止一籌。
基本上成年之后就會被分出去,族中給幾畝薄田,供其度日。
好一點的家庭,好一點的父親,會給庶子某個差事。
鄭如炘畢竟出身滎陽鄭氏,雖然是庶子,但也經受了族學教導,同時得父親相助,為其在滎陽縣中謀了個小主簿的職位。
雖然官小,但是鄭如炘并無不滿,反而很高興的接受,安安穩穩的與妻子鄭崔氏過著小日子。
但是,不久前祖父一封信送至滎陽,他辭了官,帶著妻子來了長安。
面對祖父的憤憤不滿,鄭如炘一句話也沒說。
“如炘,你能比如意做的更好嗎?”鄭善愿忽然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鄭如炘道:“那要看祖父讓孫兒怎么做了。”
“何意?”
鄭善愿來了興趣,轉身問道。
鄭如炘也不怯場,直接說道:“此番前去郡公府求職,到底是以鄭如炘之身份,還是以滎陽縣公之孫的身份。這一點,必須要清楚。”
“為何?”
“因為鄭如意讓郡公失望了。”鄭如炘依舊平靜。
鄭善愿沉默片刻,說道:“以鄭如炘的身份如何?以滎陽縣公之孫的身份又如何?”
“以鄭如炘的身份,則郡公為主,急郡公之急為急。以滎陽縣公之孫的身份,則鄭家為主,急鄭家之急為急。”
鄭如炘輕輕握了握拳頭。
他有點期待祖父的回答。
因為這關系到祖父對那位郡公的態度以及重視的程度。
“兩者不能共存?”鄭仁鯉問。
“不能!”鄭如炘斬釘截鐵的說道:“必須要弄清楚,否則我與鄭如意下場不會相差太遠。”
鄭如意是以滎陽縣公之孫的身份跟著瑯琊郡公,結果現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