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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6章 守旗而死

  沙克沙僧格怒極,面對頑固的白城子,他發誓一定要拿下來。而后,蒙古人繼續猛攻,隨著時間的進行,他們逐漸在攻城中占據到了上風,原本的夯土白城墻在弓箭齊射和虎蹲炮猛轟之下,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坑洼,最終,在南面的一段城墻上,穿著輕甲的蒙古兵已經不需要攻城梯,只要踩著城下的尸體和土墻上的坑洼,就可以攀上城墻了。

  于是,激戰更烈。

  南城由闖營主將李過親自守衛,幾天的血戰下來,他已經是蓬頭垢面,滿身血污,眼見要被蒙古人突破,他再一次的揮舞長刀,率領親兵衛隊沖了上去,將蒙古人硬生生地又砍了下去。

  天近黃昏,蒙古人退去。

  一片凄慘和狼煙之中,李過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的親兵竟然只剩下五六個人了。

  如果蒙古人明日繼續猛攻,他已經沒有支援部隊可以使用了…

  “官軍為什么還不來?”

  殘墻斷垣之間,有受傷的闖營士兵近乎絕望的在低喃雖然官軍支援了他們大量的糧草甲胄弓箭和兵器,但十天的激戰下來,面對十倍的敵人,闖營已經是死傷慘重,疲憊不堪,誰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守住?而他們一直期盼的朝廷援軍,卻是遲遲沒有出現…

  “官軍不會來了!”

  下了城,李過召集眾將商議,連高桂英都是一身戎裝,腰間懸著寶劍。連日激戰,城中能用的人全部都用上了,不論是女兵還是馬夫,都分到了甲胄和弓箭,上城殺敵,而他們的損失也相當驚人,一日之間,又倒下了百人,面對如此惡劣的局勢,闖營上下在死戰不降的信念之下,卻也有一股悲觀的氣息在逐漸蔓延。

  而這股悲觀氣息的來源,就是李雙喜。

  從一開始,李雙喜就不同意和朝廷合作,認為朝廷一定會賣了闖營,只不過在李過劉芳亮劉體純同意,高桂英支持的情況下,他才放下了反對的意見,但連日激戰,尤其是今日,他身邊的護衛親兵連續倒下之后,悲憤至極的他,終于是忍不住了,在軍議上大聲叫道:“狗朝廷借刀殺人,本就想要借蒙古人的手,殺了額們,今日額們被蒙古人圍攻,正是他們的心意,除非額們都死光了,否則他們是不會來的!”

  “住口,不得亂額軍心!”

  高桂英輕聲叱。

  李雙喜低頭,臉色漲紅的坐下。

  眾人不說話,目光看向李巖。

  和眾人一樣,李巖甲胄在身,臉色充滿疲憊,但眼神依然堅定,見眾人望向自己,知道在某種意義上,李雙喜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如果不解釋清楚,闖營士氣必然會受到極大影響,于是他站起,環環抱拳,用堅定的聲音說道:“夫人,虎將軍,制將軍,沃爾都司四面而來,其兵馬最少在兩萬人以上,等于沃爾都司的主力全部聚集于此,我軍的戰略目的,已經是達到。秦督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戰機的,因此,官軍是一定會來的!”

  “至于喜將軍的疑問,我不能解釋,因為我也不知道官軍究竟什么時候會出現?但我知道的是,闖營堅守,內外開花,是用兵的最佳之策,秦督身經百戰,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沒有理由等到闖營全軍覆沒,再出兵攻擊!如果是那樣,他也不必支援我們這么多的甲胄兵器。”

  聽到此,眾人眼神里懷疑微微退去。

  李雙喜哼了一聲,不過終究沒有反駁。

  李巖環視眾人,鼓勵道:“我闖營已經堅守十幾天了,闖營疲憊,但蒙古人更疲憊,這些日子倒在城墻下的蒙古人,最少有三千人,我們在咬牙,蒙古人更在堅持,這個時候,誰要是松懈了,誰就會失敗,一旦讓蒙古人的士氣占據了上風,闖營不但是守不住白城子,我們大家也必然都要死在這里!”

  “所以,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只有兩個字,死戰!”

  說道最后,李巖聲音變的高亢。

  眾人眼睛里也漸漸燃燒起了火焰,心思都被他激勵了起來。

  李過猛地站起,沉聲說道:“不錯,就是死戰!現在時刻,絕不能有其他任何的心思,再有人胡言亂語,亂額軍心者,軍法從事!”

  李雙喜憋紅了臉,他知道,李過說的是自己,他咬著牙,臉色通紅的冷笑,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嗚嗚”

  第二日清早,號角響起,蒙古人的猛攻又一次的開始了。

  和昨天不同,感覺今日蒙古人的軍中好像又多了許多的虎蹲炮。

  虎蹲炮雖然威力不大,尤其是在攻城戰中,不能對躲在城墻后面的守軍予以重大殺傷,不過其巨大的轟鳴和爆炸聲,還是會給守城軍士以心理上的威壓,同時的,對于攻城的蒙古士兵也有極大的鼓舞士氣的作用。

  “砰砰砰砰”

  “呼哬”

  一輪覆蓋式的急射之后,蒙古兵舉著圓盾長刀,開始攀爬攻城。

  連續攻擊了十幾天,沙克沙僧格的耐心好像已經是消磨殆盡,今日攻城,不但排出了更多的虎蹲炮,而是派出了他軍中最精銳的、全副甲胄的五百名的沃爾都司勇士,進行登城。

  五百精銳的目標當然就是南城墻的破口。

  面對身披重甲,箭矢不透的五百蒙古精銳,城頭守軍只能使用碎石和長槍進行攻擊,但這些蒙古兵雖然身披重甲,行動卻極其靈活,他們踩著攻城梯,揮舞彎刀之中,將長槍全部蕩開,只有碎石能對他們造成傷害,但投擲碎石的闖營將士卻又極易被蒙古人的弓箭射中,一時城頭陷入危急。

  “隨額來!”

  事危急,李過毫不猶豫,他大吼一聲,帶著身邊的十幾個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傷兵,揮刀向缺口沖去。

  又一日。

  喊殺聲,慘叫聲,弓箭破空之聲,刀劍砍入血肉之聲,在李過耳邊響徹,李過咬著牙,一邊用長刀奮力砍殺,一邊指揮周邊的兄弟,往來支援,拼死抵擋蒙古人的上攻,激戰之中,李過忽然覺得肩膀一震,卻是一支羽箭從甲胄之間的縫隙,釘在了他的肩膀上,巨大的疼痛瞬時傳來,不過他卻顧不上,揮刀一掃,將箭桿掃斷,隨即繼續砍殺,但受傷的肩膀卻是影響了他的戰力,他一刀揮出,一個登上城頭的蒙古兵原本應該應該被他砍落城下,但因為力氣的不足,他這一刀,竟然是被那蒙古兵輕易的接住了,隨即蒙古兵反手揮刀,他奮力一擋,“叮!”因為力氣薄弱,手腕發軟的原因,他手中的長刀,竟然直接被磕飛了出去,巨大的力量也令他向后退了一步,被腳下的一具尸體所絆,摔倒在了地上。

  那蒙古兵知道他是明軍首領,見他倒地,滿臉喜色,跳上城頭,揮起手中的砍刀,就向他劈來。

  李過想要閃,但卻是來不及。

  “砰!”

  一聲金石之物砸在鐵盔上的巨大聲響,那蒙古兵瞪著愕然的眼睛,踉蹌的倒在了地上。

  原來,危急時候,一人忽然從旁邊閃出,揮起手中的鐵棍,搶先砸在了蒙古兵的腦袋上,這一下力量奇大,看著蒙古兵全身無傷,但其實腦漿都已經被砸了出來。

  蒙古兵倒地。

  那人伸手扶起李過。

  李過驚喜。

  是劉體純。

  劉體純全身重甲,不停的喘息,臉上都是血:“李公子說,外城守不住了,要我們往內城撤。”

  白城子就是當年的統萬城,曾經是天下第一城,雖然已經廢棄了,但內城外城的格局猶在,在這段時間里,除了加強外城,闖營對內城的防守也下了很大的功夫,為的就是一旦外城守不住,就要撤入內城,繼續戰斗。

  但內城不比外城,不但小,而且是最后的屏障,一旦撤入內城,就意味著闖營再無退路,連突圍也是不可能了。

  最重要的是軍心的影響外城守不住,內城還能守住嗎?

  因此非到萬不得已,李過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退入內城的。

  但現在,蒙古人洶洶而來,已然是擋不住了,除了撤入內城,再沒有其他選擇。

  李過長嘆一聲,高舉手臂,大聲下令:“敲鑼!往內城撤!”

  “當當當當”

  銅鑼響起。

  因為事前就有命令,也有過演練,因此闖營將士在聽到撤退的鑼聲之后,就紛紛沿著事先就制定好的路線,往內城急撤。

  但有一處的守軍卻沒有撤,他們依然在死戰。

  那就是白城子最高的那一處城墻,也是闖字軍旗飄揚的地方,李雙喜率領十幾個士兵守在那里,雖然聽到了撤入內城的銅鑼號令聲,但他們卻動也沒有動,依然留在軍旗周圍,和沖上城頭的蒙古士兵死拼。

  “快,派人去通知雙喜!”

  已經撤入內城的李過見各部都依令退回,獨獨李雙喜沒有撤退,急忙派人去催促。

  但不等令兵派出,李雙喜就已經派人來報了,那人單膝跪在地上,哭道:“喜將軍說,他決意和闖旗共存亡,還說,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不明不白的死,夫人和闖營,就交給虎將軍你了,你要堅持住,來年的時候,記得給他燒紙…”

  李過一驚:“糊涂!你回去…”

  “不用了…”

  高夫人卻是阻止了,她臉色黯然的望著仍然在飄揚的闖字軍旗,聲音有哽咽:“就由他去吧。”

  “嬸娘…”李過悲戚。

  不但他,李巖劉芳亮劉體純也都是悲戚。

  “殺啊!”

  闖字軍旗之下,李雙喜已經陷入了蒙古兵的重重包圍,但他依然不肯后退一步,依然緊緊守在軍旗之下,揮舞手中的鐵棍,狀若瘋狂,口中不停喊殺,將沖上來的蒙古兵打的東倒西歪,面對這樣的重甲瘋子,蒙古兵一時竟然奈何他不得,只能退后幾步,用弓箭猛射。

  雖然是重甲,但卻仍然抵不住近距離密集的箭雨。

  李雙喜被射成了刺猬,他慘笑著,踉踉蹌蹌的倒下。

  直到死,他都是匍匐在闖字軍旗之下…

  “雙喜!”

  內城之上,所有人都是哭了。

  李巖長嘆,向李雙喜所在的方向深輯,雖然李雙喜不同意歸順朝廷,對朝廷始終抱有敵視,但他的所為,卻是在為朝廷而戰。

  對大明來說,李雙喜不是一個忠臣,但卻是一個漢子。

  外城失守,接下來就是內城之戰,李過清點兵馬,發現只剩四百人不到了,而城外的蒙古人卻依然是人喊馬嘶,看不到盡頭,這仗,還能再打下去嗎?

  李過和李巖相對,兩人都是默默。

  這一刻,連李巖心中不免都升起懷疑:闖營拼的已經只剩下牙齒了,朝廷的援兵,還能到來嗎?

  同一時間,沙克沙僧格的腦子里,也在想同一個問題:這個仗,還能再打下去嗎?

  半個多月的時間,已經傷亡了四千多的蒙古勇士,雖然現在拿下了外城,但漢人流賊們依然占據內城,如果他們繼續頑固,沃爾都司豈不是還要再付出四千勇士?

  想到那恐怖的結果,沙克沙僧格的額頭冒出冷汗,他知道,不能再這么打下去了,

  但如果撤兵,他又抹不開面子,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一夜,沙克沙僧格難下決定。

  “爹,情況有點不對。”

  清晨,沙克沙僧格之子,青齊勒疾步匆匆的走進了大帳。

  “怎么了?”

  沙克沙僧格剛醒,還沒有吃早飯,沒好氣的問。

  “我們派往周邊的探騎,從昨天到現在,一騎都沒有回來!”青齊勒臉色發白。

  “你說什么?”沙克沙僧格心中一驚。

  探騎是大軍的耳目,探騎沒有回來,意味著大軍失去了耳目。

  青齊勒重復了剛才所報,然后補充道:“兒子已經又派了三百騎,分成十隊…”

  他的話剛說到這里,就聽見腳步聲急促,一個探騎急急慌慌的奔了進來,噗通跪在地上,叫道:“王爺,不好了,有大隊明軍騎兵在西面出現…”

  “什么?有多少人?”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克沙僧格跳起來大叫。

  “大約一兩千人。”探騎氣喘吁吁。

  沙克沙僧格微微松口氣,不過一兩千嘛,沒什么大不了,塞外草原是他蒙古人的天下,除非明軍數倍于他們,否則他們是不會害怕的。不過明軍騎兵的出現,還是讓沙克沙僧格緊張了起來,在他計劃中,明軍原本是不應該出關的,現在雖然只是探到了一兩千人,但應該只是明人的前鋒,前鋒之后,肯定還有大隊人馬從西面來,那是寧夏鎮的兵馬嗎?

  “阿布,不如先撤吧,看情況再決定下一步。”

  青齊勒卻比他老爸明智,他知道,情況不妙,撤退才是上策。

  沙克沙僧格卻還是有點猶豫,或者說,他有點拉不下面子。

  就在這時,聽見一陣更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渾身帶傷的探騎被兩個人架了進來,一進大帳,就虛弱的喊道:“王爺,不好了,東面有明軍出現…”

  聽到此,沙克沙僧格的臉色終于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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