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得到遼東消息,確定多爾袞仍然是建虜的輔政王之后,隆武帝朱慈烺在軍機處召開會議,研討今年對遼東海岸的騷擾之策,經過連續兩年的騷擾,天津水師和登萊水師已經恢復了對遼東海路的熟悉,游擊兵馬也得到了鍛煉,前任遼東巡撫,軍機方一藻以為,是否可以奪取金州旅順,以開辟第二戰場?
但隆武帝考慮再三,認為時機不到,否決了,不止是因為建虜實力猶存,金州旅順好奪不好守,更因為守衛金州旅順所需的大量物資和錢糧,還沒有準備完畢。
金州旅順不攻則已,一旦攻擊,不但要拿下,而且要長期堅守,變成抵在建虜腰間的一把鋼刀,為保一擊必中,這把鋼刀不能輕易出鞘。
最后,軍機處定下戰略,今年的渡海攻擊,還是要以騷擾為主,但范圍卻是要擴大,從蓋州復州海岸,一直到朝鮮鴨綠江入口鎮江堡,連著皮島鐵山等大明舊地,都在攻擊的范圍之內。
為了增強此次攻擊的力度,朱慈烺決定升任宣府總兵周遇吉為遼東總兵官,帶領宣府騎兵,前往登萊。
“給王永吉、周遇吉、袁樞、鄭森、施瑯、佟定方傳旨…”
三月。
土默特公主娜仁到京師。
京師萬人空巷。
皇宮。
作為新郎,朱慈烺卻不能第一時間見到娜仁,在這個時候,新郎新娘有很多的規矩,尤其是皇宮之中,規矩那就是更多了,但娜仁并不是正妻皇后,只是貴妃,因此不同于大婚,身為皇帝的他,原本不必事事參與,一切都交給皇后,只到了晚上見美人兒就可以了。
但為了延攬土默特的人心,朱慈烺還是破例在下午先接見了護送娜仁前來的克蘇隆以及隨行的幾個蒙古將領。
接見、溫言、賞賜、令眾人感激涕零,這一套流程朱慈烺早已經做的得心應手。
晚間。
朱慈烺見到了娜仁。
鳳冠霞帔,濃密的黑發上,插滿了各色珠寶,低著頭,微有紅霞,細細的劉海下,是一雙彎彎的柳葉眉,以及像兩汪清泉般的雙眼。身材很高挺,但卻又豐滿婀娜。可能由于高原上的日曬比較強烈,她的皮膚并不白皙,卻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見到皇帝之后,雖然是跪著低頭,但眼角余光卻一直在偷瞟,進退之中,也沒有什么膽怯,看起來膽子倒是不小。
朱慈烺心說,草原的月亮,確也是一個美人兒。
“起來吧。”朱慈烺公事公辦,對于眼前的蒙古貴妃,他沒有什么太多的心思,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國家利益罷了。
娜仁起身。
夜深了,有人在溫柔之中低聲細語,廊檐下的紅色宮燈微微搖晃。
三月末。
遵化大鐵廠建成,隆武帝朱慈烺親往視察和祝賀。
四月。
南京傳來消息,內廷司禮監審計南京工部戶部兵部的賬冊,查出了不少的問題,涉及的官員全部停職,其中一些已經致仕的官員,也被叫到南京問話,有官員試圖賄賂左懋第,被左懋第拿下,南直隸震動。
四月中。
天津水師登萊水師組成的聯合水師,分別從天津和登萊出發,載著一萬五千名馬步軍將士,對遼東沿海展開攻略。
四月末。
前唐王朱聿鍵到京師。
朱慈烺親自接見。
作為一個被削爵的宗室,朱聿鍵原本以為,此生都不可能重見天日,但想不到今上竟然是赦免了自己,心中的感激不用說,而在見到年輕的隆武陛下之后,他就更是嘆服,不論氣質談吐,還是英武雍容,今上都是他心目中應有的樣子。
而在朱慈烺的眼中,眼前的朱聿鍵也和他印象里差不多,有膽氣,愿意做事,想做事,心憂天下,和一般宗室的碌碌無為完全不同。
這樣的宗室,可以用。
但朱慈烺并沒有恢復朱聿鍵的王位,唐王之位已經被朱聿鍵的弟弟繼承了,朝廷不可能立兩個唐王。
于是他令朱聿鍵到宗人府做事磨煉,輔佐永王和周王。
“謝陛下。”
能做事就行,朱聿鍵根本不敢有其他要求。
“陛下,三邊急報!”
朱聿鍵剛退下,于海就捧著急報,急急奔了進來。
朱慈烺知道,一定是關于白城子的消息。
“快拿來!”
朱慈烺接過急報,展開了看。
“二十日,沃爾都司兩萬大軍,圍攻白城子…”
朱慈烺臉上閃過喜悅,心道計成矣!
千里之外。
白城子。
軍旗飄揚,號角嗚嗚,兩萬蒙古大軍已經將白城子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抬起的滾滾黃塵之中,隱約看到,城頭的闖字旗號正孤獨飄揚。
“給我攻!”
沃爾都司“親王”沙克沙僧格立馬軍旗之下,馬鞭猛的一指。
“呼哬”
在騎兵之前,已經組成步兵攻擊方陣,攜帶圓盾和攻城梯的蒙古兵一齊舉刀大吼,隨即在嗚嗚地號角聲中,緩緩向前,往白城子那原本就已經破敗不堪的城墻壓去。弓箭手開始放箭,向城頭防守的闖營士兵傾瀉箭雨。同時的,蒙古兵解下騾馬馱著的輕型虎尊炮,裝填彈藥,向白城子城頭轟擊。
“攻下城來,殺光尼坎,一個不留!”
沙克沙僧格依然在大叫。
對他來說,白城子的漢人流賊,實在是太可惡了,去年的時候,他就想要一舉剿滅,但卻被希福大學士阻止,其后這股漢人流賊確實好像是老實了一些,而后他率軍攻打寧夏,要求這股漢人流賊出兵配合,不想漢人流賊毫無動靜,一直到他戰敗退回,也沒有一兵一卒發出,當時他就咬牙,想著回頭一定要滅了這股言而無信的漢人流賊,將那個闖字扔到浩瀚沙漠里去。
但不想不等他進攻,這股漢人流賊竟然是先行出手,偷襲了他們的一處營地,殺了他們一百多人,將所有的牛羊都搶掠而走,沙克沙僧格大怒,派使者前去問罪,不想三個使者的頭顱和尸體,很快就出現在了白城子的城頭之上。
太可惡了,這是公開挑釁他和草原的長生天啊。
作為草原雄鷹,絕對不能饒過他們,只有將他們全部殺光,才能解心頭之恨。
而這時,又有確定的消息傳來,說孫傳庭的秦軍主力,在一月之前,就已經離開陜西,調往遼東了。
于是,沙克沙僧格再沒有顧忌,他決意起大軍攻打白城子,拔了這顆釘子。
最初,他們大軍到來之后,漢人流賊立刻派人前來請罪,說前番是一個誤會,他們愿意投降,但需要幾天時間,為了表示誠意,使者還帶來了一箱珠寶。
原本,沙克沙僧格是不可能原諒和放松的,漢人流賊要不立刻投降,要不就等著被他砍頭,但珠寶的光亮迷花了他的眼,那個流賊使者又極會說話,馬屁捧的他云山霧罩的,他糊里糊涂的竟然點頭同意,給漢人流賊三天寬限的時間。
但三天之后,漢人流賊卻沒有投降的意思。相反,這三天里,城頭的工事好像更完備了。
沙克沙僧格這才明白,自己上當了。
啊,可惡的尼坎,我非殺光你們不可!
沙克沙僧格覺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現在看著白城子,沙克沙僧格恨不得立刻沖進城去,將里面的人殺一個精光,所有的頭顱都掛在城墻之上。尤其是那個迷惑他的流賊使者,他非要將他千刀萬剮不可。
“嗖嗖嗖嗖”
弓箭破空之聲響起,闖營開始反擊。
除了零星的虎蹲炮,雙方都沒有什么火器,只是弓箭投槍等冷兵器進行對戰。
很快的,蒙古兵就退了回來。
原來,闖營在白城子城墻周邊,挖掘了深深地壕溝,形成了城墻之前的保護,蒙古兵的這一次進攻,本意是想要填平壕溝,繼而攀城而上,不想在填平壕溝的過程中,他們卻遭到了重大傷亡,那就是闖營的弓箭太猛烈了,而蒙古兵多是輕甲,在近距離的箭雨傾瀉之下,傷亡極多,很快他們就支持不住,一轟退回。
至于他們的虎尊炮,因為射程和威力的原因,對城頭守軍的傷害,著實有限。
“再上!”
沙克沙僧格大吼。
作為沃爾都司的勇士,他是不會被這一點的小困難而嚇倒的。
最初,有部下建議圍困白城子,漢人流賊糧草不多,最后一定支持不住,出城突圍,那樣蒙古勇士就可以憑借騎兵優勢,輕而易舉的將漢人流賊全部殲滅。但被沙克沙僧格否決了,一來,他們的糧草也不是太充裕,二來,他怒氣充盈,一刻也等不及,第三,蒙古人游牧為生,平時為牧民,戰事為戰士,如果他帶著他們,長期在這里圍困,軍心士氣怕是難以保證,加上這里畢竟離著長城只有一百里,雖然明軍主力已經離開陜西,往遼東去了,但留守的明軍,會不會趁隙出擊,卻也是誰也不敢保證的。
因此,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漢人流賊不到兩千人,眼前的白城子又是荒廢多年,沒有多少防守力,他們卻是兩萬蒙古勇士,沙克沙僧格以為,快速攻下白城子,完全不成問題,因此又何必長期圍困呢?
“呼哬!”
蒙古人再上。
這一次增加了兵力,分別從三個方面對白城子展開攻擊。
但還是失敗。
一連三次失敗,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蒙古人的尸體倒斃在壕溝之前,射在地上的箭矢如刺猬一般。
第二日,沙克沙僧格繼續督軍猛攻。
第三日,第四日…
連續四日猛攻不下,壕溝也不過才填平一半。沙克沙僧格這才覺得自己小看了漢人流賊,看來這股流賊的戰力比他想象的要強大的多,于是第五日,他命令全軍休息調整,懲治了一些膽怯、或者是不戰而退的將領,第六日,他率軍再一次的對白城子發起了猛攻。
這一次的調整很有效,但付出千人的傷亡之后,他們終于是填平了一大段的壕溝,可以將攻城梯靠在白城子的城墻之上了。
隨后的戰斗就更加慘烈了,雙方在城墻上下反復爭奪,死傷慘重。而當近距離的肉搏之后,蒙古人這才發現,漢人流賊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落魄,不但人人有甲,而且鋼刀長槍都十分的犀利,城墻肉搏戰,他們根本不占上風,他們能做的,只能是憑借人數優勢,一波又一波的往上猛攻。
一連攻了八天,望著死傷慘重的部下和依然屹立的白城子,很多蒙古將領都已經意識到,對白城子的攻擊,可能是一個錯誤,白城子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攻下的,繼續下去,沃爾都司怕是要遭受重大損失。
于是,他們紛紛勸誡,想要勸沙克沙僧格退兵。
但盛怒的沙克沙僧格根本不聽,當時主張要攻擊白城子是他,如果拿不下白城子,他還有什么臉面繼續統領沃爾都司?
所以,白城子非是拿下不可。
當然了,沙克沙僧格也不是完全沒有聽見,他從后方調遣更多的精兵和更多的虎尊炮往白城子而來,不惜一切,也要拿下白城子。
沃爾都司蒙古繼續對白城子反動猛攻,白刃相交,拼死血戰之中,終于是有蒙古勇士登上了白城子的城頭,白城子岌岌可危,眼見就要被蒙古人攻陷,危急時刻,聽見一聲聲嘹亮的軍號聲,“滴答滴,滴答滴”清脆刺耳的軍號聲中,忽然有闖營勇士登城而戰,揮舞長槍大刀,將沖上城頭的蒙古兵又砍了下去,卻是李來亨率領的敢死隊。
和一般戰場指揮不同,李來亨吹的乃是京營特有的沖鋒號,銅鑄,聲音不甚嘹亮,但卻是凄厲,在混戰之中吹來,無比的清晰,在表達死守信號的同時,卻也是極大極大的激烈了闖營士兵的戰心。
“滴答滴滴答滴”
李來亨來回穿梭,號聲此起彼伏,貫徹了整個戰場。
“殺!”
軍心奮起。
眼見又一次的攻城失敗,白色的夯土城墻下,丟棄無數的蒙古勇士的尸體,沙克沙僧格臉色發白,氣的雙眼冒火。
太窩囊了,兩萬人,居然攻不下兩千漢人流賊據守的廢棄城堡,這樣的戰力,何能稱蒙古勇士?
“攻,拿不下白城子,誰他娘的也別想回去,就是死,我沙克沙僧格,也要死在白城子!”
沙克沙僧格徹底的怒了,他不惜一切,無論如何也要拿下白城子,不止是為了自己的顏面,也是為了蒙古勇士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