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嘶吼著,這一刻,他好像是有點失態。就仿佛是一個即將溺死之人,抓到了漂在水面上的一塊浮木。
從明軍那里繳獲來的火藥,已經全部用完了,軍中殘留的火藥,也已經不多,中小火炮都已經停用,現在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三門重炮了,只要三門重炮能轟塌搖搖欲墜的西南城墻,勝利依然是屬于大清!
“嗻!”
眾將聽令,隨即,攻城的建虜各部全部撤回,三門重炮開始對西南城墻猛轟。
“砰!砰!砰!”
每一聲炮響之后,都像是有一把巨錘,狠狠地砸在了城墻上,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西南城墻被砸的磚石飛濺,煙塵滾滾,噗嚕噗嚕之中,磚石松懈,露出了里面更多的夯土…
通州城頭上,原本為建虜炸城無功、城墻不倒而歡呼、狂喜的明軍將士,迅速就又緊張了起來。而太子朱慈烺也不顧危險,親自登上了南城樓,遠望建虜的三門重炮建虜的火藥沒有能炸毀城墻,其實并不令他太意外,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清楚知道,火藥炸城絕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步驟不對,封閉不嚴,太多的火藥也難以發揮,建虜雖然從大明偷到了很多技術,也仿制了很多,但炸城之術,卻非他們一時所能掌握。只要明軍嚴格保密,用此技術“欺凌”建虜三道五年不成任何問題。
建虜埋設的火藥,雖然沒有能炸毀通州城墻,但卻也給城墻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現在建虜的三門重炮,成了通州最大的威脅。
其實從一開始,這三門重炮就是建虜的倚仗,只不過通州城池堅固,三門重炮又非真正的紅夷大炮,威力有限,明軍豎起木板,消去了鐵彈不少的動力,因此三門重炮始終沒有發揮出黃太吉期待的威力。
但現在不同了,在城墻搖搖欲墜的情況下,每一發擊中城墻的炮彈,都是對城墻的致命考驗。就如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西南城墻,隨時都可能會垮塌。
“你們怎么看?”
情勢危急,朱慈烺就在城墻上,召集諸將議事。
現場官階最高的武將是密云總兵唐通,唐通和白廣恩兩人,分守東城和南城,經過這幾日的激戰,他們手下的軍士損失慘重,連他們自己也差點受傷,就危險程度來說,通州之戰,已經是超過了松山之戰了,更無奈的是,松山他們可以跑,但通州卻不能,除非太子殿下同意撤退,否則他們就只能繼續陪著太子死守。
唐通本就不是一個多謀的人,仗打到這個份上,他幾乎是精疲力盡,灰頭土臉,此時面對建虜的重炮,他滿頭大汗,毫無辦法,只是搖頭。
袁繼咸,李順,宗俊泰等人也想不出對策,只有楊軒咬咬牙,抱拳說道:“殿下,建虜的三門重炮,設置在五百步之外,咱們城墻上的火炮是無論如何也轟擊不到,而如果繼續令這三門重炮轟擊,臣以為,用不了多久,城墻就會倒塌…”
剛說到這里,就又聽見一聲巨響,城頭明軍掀起一陣騷動,原來又有一發鐵彈,準確的擊中了城墻的裂縫,不但擊起磚石,而且整個南城墻都被震撼的搖晃了幾下。
“所以只有一個辦法了。”
楊軒聲音堅定:“那就是殺出城去,趁建虜不備,步兵保護炮兵,直沖到建虜重炮兩百五十步之前,展開猛轟,說不能擊毀建虜的重炮!”
不等楊軒說完,在場所有人就都臉色大變,開城出戰,這怎么可以,如果建虜趁勢殺過來,通州豈不是要失守?
尤其是神機營副將李順,他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冷汗,乖乖,這是要拿我去冒險啊…
朱慈烺臉色卻不變,他知道,楊軒所說雖然冒險,但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現在建虜兵馬全部撤退,在城墻四百步之外整軍備戰,預備城墻轟塌之后,就一擁而上,拿下通州,也就是說,建虜根本想不到明軍敢出城,步兵炮兵忽然出城,沖出二百五十步,是不成問題的,關鍵是能不能一輪就擊毀建虜的三門重炮?同時,在任務完成之后,如何回城也是一個大問題,一個不慎,就可能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殿下,建虜絕想不到我們敢出城,不需要多,只要你給臣三百人,其中一百盾兵,兩百鳥銃長槍和擲彈兵,臣就一定能保住炮兵沖到二百五十步,至于能不能一輪擊毀建虜的重炮,那就要看李副將了…”
雖然是勛貴,但楊軒的膽氣卻極壯,他提出的計劃,完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順卻相反。
他清楚知道,這是一次豪賭,說不得自己和楊軒都得死在城外,楊軒孤孤單單一個人,沒有牽掛,他卻還有小青呢,萬一他回不了,小青可怎么辦?他老李家還沒有后呢,所以楊軒每說一句,他就抬臂擦一次汗,當太子殿下向他望來,用目光詢問時,他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回答:“如果能送我神機營到兩百五十步,用四到五門小炮,臣,臣或許能擊毀…”
朱慈烺對他的性子卻早已經了解,對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也早已經熟悉,對他的表態不置可否,目光重新看向楊軒:“一旦出城,必然會被建虜包圍,你要如何撤退?”
“我軍城頭的火炮,雖然轟擊不到五百步,但卻可以覆蓋三百步,臣等出戰時,只要城頭火炮為臣等護住左右兩翼,臣就有信心帶著兄弟們平安歸來!”楊軒說的堅定。
聽到此,袁繼咸忍不住感嘆:“楊守備,真勇將也。”
朱慈烺卻不能輕易答應,楊軒在心目中雖然不是閻應元那樣一般的定海神針,但卻絕對是精武營的中流砥柱,非有必要,他絕不能讓楊軒帶著三百兄弟去做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情,于是朱慈烺看向參謀司的三謀劉子政:“土墻那邊預備的怎樣了?”
“回殿下,一切就緒,桐油,炸雷,以及各種火器都已經準備好,就算外墻轟塌,我們也可以堅守。”劉子政回,參謀司不但為太子殿下獻言獻策,同時也要監督一些事物的進行,就眼下身邊這些人來說,劉子政對土墻的修建,最為了解。
朱慈烺微微點頭,土墻修建完全,各種物資準備齊全,就算西南外城轟塌,建虜也無法入城。不過這并不表示西南外墻就可以被放棄,土墻畢竟是土墻,能否經得起建虜排山倒海、不惜一切的攻擊,朱慈烺連同參謀司的諸位參謀,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有可能,還是要堅守西南外城墻。
另外,在炸城失敗之后,建虜士氣已經低落,現在他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重炮之上,如果此時,明軍忽然出擊,擊毀那三門重炮,就建虜的士氣,無疑是致命的打擊,就算黃太吉和多爾袞,再想拿下通州,建虜眾將怕也是難以從命了。
反之,西南外墻轟塌,建虜低迷的士氣,說不定重新會被激發起來…
這一點,眾將都是明白的,也因此,楊軒才會請命,見太子猶豫,楊軒抱拳,再一次說道:“殿下,即便有土墻,但臣依然以為,西南外墻絕不可輕易放棄,不然我軍士氣必然受挫,接下來的戰事會很艱苦。兩軍作戰,本來就沒有萬全之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臣有信心完成任務,請殿下恩準!”
袁繼咸已經被說動,或者說,是被楊軒的忠勇所感動,他捻著胡須,不住的點頭。
朱慈烺卻依然冷靜,雖然十分欣賞楊軒的膽氣,但他依然要權衡其間的利弊…
“砰!”
這時,又一枚重炮發射的鐵彈砸在了西南城墻之上,碎石飛濺,掀起一片驚呼。
也就在同時,腳步聲急促,一個負責觀望的錦衣衛急急奔來:“殿下,殿下,運河上有戰船出現,像是天津的援兵來了!”
聽到此言,城頭所有人都是振奮,朱慈烺卻是皺起了眉頭,雖然建虜攻打通州甚急,但他卻嚴令路振飛不得擅自救援,因為他清楚知道,建虜在北運河防守嚴密,除非是有陸軍步兵的配合,否則只靠天津水師的那些小船,是不可能突破運河的,冒然來救,最后一定是兵敗船覆的下場。
這個道理,天津巡撫路振飛也十分清楚,因此他沒有冒然救援通州,而是一直在積蓄力量,等待機會。
但現在,路振飛的天津水師卻出現了,看來一定是父皇圣旨催促,又或者是路振飛見通州情勢危急,沉不住氣了雖然建虜大軍橫亙在通州,截斷了京師通往天津的道路,不過傳旨的太監,依然可以從順義等地繞行,雖然有被建虜截獲的可能,但順利到達天津的機會也是很大。如果真有崇禎的明旨送到天津,路振飛絕不敢抗旨,即便力量不夠,即便太子有嚴令,不得擅動,他也得逆流而上,救援通州。
朱慈烺立刻沖到最接近北運河的城墻邊,舉起千里鏡仔細看。
鏡頭里,清楚看到,在距離通州五到六里的北運河河面之上,有許多揚著風帆戰船出現,白色的濃煙不時從船上升騰而去,那是船上的火炮正在開炮,轟擊岸邊的建虜,但兩岸的建虜軍營卻沒有出現慌亂的情況,他們有條不紊的正在組織還擊,河面上的浮橋和鐵索,依然冰冷的橫亙,就眼中看到情況,天津水師想要突破建虜防線,絕非容易。
不過天津水師的出現,并非無益,一些原本在南城下整軍,等待城墻轟塌,再次發動進攻的建虜兵馬,此時開始向北運河開拔。
朱慈烺放下千里鏡,轉身對楊軒:“天津水師出現,正是出城的好時機,楊軒,你的計劃本宮準了,本宮令你立刻出城,擊毀建虜的重炮,不過本宮要叮囑一句,建虜的重炮能毀就毀,不能毀,就要立刻撤退!”
天津水師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但卻也是恰到好處,增加了楊軒成功的可能性,原本朱慈烺還猶豫是否要派楊軒出城,但現在卻下定了決心。
“臣領命!”楊軒抱拳。
朱慈烺再看李順,目光和表情都很嚴肅:“李順,楊軒負責保護你和手下的炮兵沖到城門兩百五十步,而你要負責的是,在兩百五十步的距離里,擊毀建虜的三門重炮,徹底斷絕建虜攻擊通州的心思,你可能做到?”
“臣…努力,”李順滿頭大汗,結結巴巴,見太子目光忽然變成嚴厲,于是急忙挺胸抬頭,改口道:“臣,能做到,能做到。”
“一定得做到。”太子目光的忽然又變的柔和,淳淳望著他:“不然兄弟們就白死,你也對不起楊守備的護衛!”
“是。臣明白。”李順冷汗更多,他知道,他沒有退路,他必須做到,不然太子殿下不會饒他。
朱慈烺又看唐通和宗俊泰:“唐通,宗俊泰,你二人統領兵馬,嚴守城門,調集所有火炮,在城頭給予楊守備支援。”說完,又轉向武襄左衛服指揮使富魁:“富魁,你率兵三百以為接應。”
“是。”
眾將領令,隨即急急去行動。
朱慈烺轉身由望向了北運河,臉上帶著憂慮沒有陸上步兵的配合,天津水師對北運河的突破,不但是徒勞,而且會損兵折將,他憂心天津水師是否能全身而退?
不過僅僅只是望了數眼,很快,朱慈烺就轉過身,急步向南城樓走去天津水師的成敗,非他所能決定,只能看路振飛的能力和天意,現在,他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南城,給楊軒以強大的支援,以完成那九死一生的冒險。
北運河之上,原本屬于小型戰船、但在北運河狹小的河道的襯托下,卻絕對算是龐大大物的蒼山船之上,一個穿著穿著緋袍的三品大員,正一臉憂色的望著五六里之外的通州城。
正是天津巡撫路振飛。
大小船只一共一百三十余艘,其中三十艘是戰船,另外一百艘,全部都是運糧的漕船,臨時改裝而成,嚴格意義上,這并不是一支水師,而是一支運輸隊,面對建虜在兩岸的重重防守,和河面上的浮橋鐵索,想要突破,幾乎是難于登天。
但路振飛卻不能不來。
因為有陛下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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