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臉色越聽越難看,到現在為止,他已經可以百分百的斷定,三河的“明太子”是一個假象,明太子根本不在三河,不然不但白廣恩的部隊不敢輕易逃走,其他的明國兵馬也應該向三河靠近,試圖救出明太子才對。但一路追擊,除了白廣恩的掉隊士兵,他再沒有撞見一個明軍,由此可知,明軍根本沒有救援三河的意思。
也就是說,明太子不在三河,這跟本就是一個緩兵之計,豪格愚蠢也就罷了,自己怎么能犯和他同樣的錯誤,也在三河城下停留了一天?幸虧哥哥提醒,不然真讓人笑話了。
想到這些,多鐸心中的懊惱就無法形容,轉對固山額真英俄爾岱:“英俄爾岱,你怎么看?”
英俄爾岱是老將,戰陣經驗豐富,但眼前的局勢也讓他有點束手無策,面色凝重的說道:“明國早有準備,這條河,怕是不好過啊。”
關于入塞,建虜稍微有一點地位的親貴都明白,明國京師是不能攻的,明國重兵把守的大城,也是要繞開,大清入塞,一來為了搶糧,二來是為了搶人,連帶著破壞明國的生產能力,將明國上下攪一個天翻地覆,消耗明國的國力,所謂伐木先伐枝也,所以,明國京師不是攻擊的重點,運河那一邊的保定山東等地才是大清鐵騎馳騁的好戰場,但現在,平靜但卻寬廣的運河之水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將此間情況寫了,速速派人送給皇上和我十四哥!”多鐸咬牙想了一下。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一面找尋過河的方法,一面速速向黃太吉稟告。
“嗻!”英俄爾岱領命。
多鐸左右看,冷冷道:“運河暫時過不去,也不必留在這里了,大軍隨我一起,拿下香河!”
“嗻!”
多鐸領軍,往香河殺去。
通州。
凌晨,太子離開通州。
原本,駙馬都尉鞏永固和武襄左衛宗俊泰是要勸說太子返回京師的,但太子不同意,出了通州,打馬就往武清走,鞏永固和宗俊泰勸不住,只能跟上,武清在運河之西,距離運河還有二十里,只要運河不破,武清就安全。
而太子去往武清的用意不用問,肯定是要巡視督促運河的守軍,加強河岸的防守。
武清位在京師和天津的中點,距離京師和天津,差不多都是一百五十里。如果防守運河,總攬運河軍務,其實武清是比通州更合適的一個地方。
“報”
不想行到半途,兵部的緊急公文忽然送到,朱慈烺在馬上看完,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原來,就像是他預料的那樣,昨天下午,唐通的兩千密云騎兵就到了京師城下,而兵部立刻將太子的命令告知唐通:在京師補充糧草之后,立刻拔營前往武清,并于武清駐扎,接受保定總督楊文岳的指揮,做為武清到楊村運河之間的機動力量。
但令朱慈烺沒有預料到的是,唐通接了令,卻并沒有立即起行,而是磨蹭了一個多時辰,方才不情愿的南下,往武清而來,而他們剛拔營,圣旨就追到了,令唐通不得離開京師,而是要留在京師,協助京師防守。
于是,唐通掉頭進了京師東門甕城。
朱慈烺心中惱火,他知道,這是朝中那些膽小的文臣勛貴,或者說,是首輔周延儒搞的鬼,從首輔周延儒以下,很多人都擔心京師防衛力量不夠,在太子堅不同意征調宣大兵,山西兵入京勤王之后,臨近的密云兵就成了唯一一支可以入京衛戍的外地兵馬,唐通是參加松錦之戰的八大總兵之一,素有驍勇之名,因此,很多人想把唐通留在京師,以鞏固京師的防御。
照軍情司過去偵查到的情報,唐通和首輔周延儒素有淵源,當初,松山戰敗后,唐通原本也是要被嚴厲責罰的,但因為有周延儒的從中斡旋,唐通最后只是降了一級,從總兵變成副總兵,但卻依然鎮守密云。此后,唐通對周延儒頗為感激,時不時會派家人秘密入京,給周延儒送一些小禮物。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朱慈烺卻能猜出,唐通的兵馬一到京師城下,首輔周延儒就知道了,繼而又知道了唐通即將被調往武清的消息,周延儒心中不安,于是入宮覲見崇禎帝,力陳利害,說服了崇禎帝,于是崇禎帝發出圣旨,令唐通留在京師…
當然了,老奸巨猾的周延儒也許不會親自出面,而是會派一個得力大臣勸說崇禎帝。
“走,回京!”
看完兵部的公文,朱慈烺想也沒有想,立刻撥轉馬頭,往京師而去。
見太子回頭往京師,鞏永固和宗俊泰都是喜。于是,眾人簇擁著太子,急急返回京師。
行到通州附近,正遇上前來傳旨的內監秦方,原來是崇禎帝召太子回京,令他主持京師防御大計。
太子接了旨意,心中卻是苦笑,他知道,這一次他指揮抵御建虜入塞之戰,怕是不會有上一次那么順利了,那一次,他成功的將建虜主力大軍堵截在了薊州,其后多鐸率軍從宣府繞道入塞,但攻不破居庸關,京師始終安穩,因此從崇禎帝到下面的朝臣,都放心的令他指揮,沒有人干預。
但這一次不同了,這一次建虜直接殺過薊州,兵鋒直達京師,京師成了戰事的第一線,雖然建虜幾次入塞,除了第一次試圖攻擊京師,后面的幾次都是繞京師而過,京師不見刀兵,沒有危險,但崇禎帝和朝臣們卻不能完全放心,不只是因為京師乃是大明的首都,天子的所在,更因為他們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師里面呢,萬一有一個三長兩短,那可怎么辦?
和運河相比,京師的安全更重要,而這,是和朱慈烺的戰略思想相抵觸的,朱慈烺堅定的認為,建虜不會攻擊京師,留那么多的兵馬在京師是浪費,退一萬步講,即便建虜攻擊京師,以京師現有的兵馬,也足以堅守。
那日在朝堂上,崇禎帝和朝臣們表面上好像是被他說服了,但心底里的想法卻并沒有改變。
京師依然是第一,運河不過是第二。
朱慈烺暗暗嘆:崇禎帝和朝臣對此次建虜入塞太關心了。而關心則亂,對他這個統帥的掣肘也就會更多。
一時,朱慈烺心情煩躁起來,而返回京師的途中,關于建虜動向的塘報,也陸續傳來,建虜前鋒出現在運河之邊,通州城下也出現了建虜的偵騎…朱慈烺心中明白,這是多鐸在探查己方的虛實,多鐸兵少,只有兩萬余,應該是不敢直接攻擊石橋,強硬過河,造船造橋又需要一定的時間,短時間之內,運河無虞,等到黃太吉多爾袞率領的主力大軍趕到,那才是狂風暴雨的開始。
所以,時間不多了,必須抓緊。
京師。
崇禎帝今日沒有批閱奏疏,而在站在懸掛的大明京畿地圖之前,用目光仔細搜尋著地圖上的每一個點,王承恩站在他身邊,偶爾皇帝找不到某一個點,左右詢問時,王承恩就會上前指出,或者皇帝記不清楚某地城池的兵馬情況和守將名字,他也立刻上前報告。
午后的陽光照著崇禎帝的臉,崇禎帝臉色蒼白,神情滿是憔悴,昨夜,得知建虜的前鋒大軍已經離開三河,往京師殺來之后,他一夜未眠,心中的憤懣和惶恐,壓制不住的就塊要爆炸了,憤懣的是,建虜為何如此猖狂?邊軍為何守不住?惶恐的是,如果建虜再一次兵臨京師城下,他這個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擱?煌煌史冊,將再次記載上他無能的一筆。
崇禎帝不能眠,睜眼看房頂,整整一宿,憤怒,痛苦,不安,自責,各種各樣的悲觀心情包圍著他。
今日,他站在巨大的大明地圖之前,望著京師之東,那已經被建虜突破的薊州黃崖關長城,失守的平谷縣,他不禁咬牙切齒,薊州總督趙光抃是干什么吃的?為什么守不住長城,令建虜輕易突破,虧得今年朝廷還向薊州撥了不少銀兩…
薊州之后就是運河,從今年年初到現在,兵部就一直在為運河防線做準備,前前后后,投入的銀子怕是有百萬了吧?不知道能不能擋住建虜的兵鋒?如果不能,那運河之西南,怕又是人間地獄…
“陛下。”
腳步輕響,東廠提督王德化走了進來,小聲稟報:“太子馬隊已到京師十里之外,馬上就可以到京了。”
聽到太子回來,崇禎帝凝重的臉色稍微緩解了一些,疲憊的眼神也煥發出了一點光芒,有太子在,京師就安穩了,于是點點頭:“知道了,你和外廷的人,親自去迎接。”
“是。”
王德化答應,然后反步退出。
崇禎帝緩口氣,在龍案座下來,喝一口剛沏的香茶,不由想起昨日的事情來,昨天次輔陳演帶了群臣來見,說雖然正在城中招募義兵,十萬義兵也可以按期招募完成,然建虜大軍已經過了三河,不日就能到京師城下,京師兵力依然有不足,尤其是還要防衛西山和西直門的情況下,因此,密云總兵唐通的兵馬,不宜再調往運河,應該留守京師,一番討論和斟酌后,他同意了陳演的看法,給唐通傳旨,令他不去運河,而是衛戍京師。
在這之前,崇禎帝知道,太子已經給唐通下了命令,令他防御運河。
不過崇禎帝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運河兵力不足,可以再想其他辦法,但京師卻是一定要保證的。
一個時辰后,接近黃昏時,洗漱干凈,換了大紅龍紋便服、戴黑紗帽的皇太子進入乾清宮,向崇禎帝請安。
見禮之后,朱慈烺將自己通州之行的經過,大略向崇禎帝稟報了一遍,聽到通州城防穩固,保督楊文岳親自坐鎮,通州無虞之后,崇禎帝欣慰的點頭。
建虜大兵壓境,內外交困之中,也只有太子能給崇禎帝帶來一些慰藉和信心了。
等聽到運河防線的布置基本展開,各部到位,但兵力比較緊張,尤其是最缺乏機動支援的騎兵之時,崇禎帝先是默默,然后陳演的理由說道:“建虜剛到,不論造船還是造橋,都需要一段時間,短期內,運河是無虞的,只要嚴守四座石橋,就不用擔心建虜渡河,等月底,山東總兵尤世威的兵馬到了運河,運河兵力有所不足的問題就迎刃自解。”
朱慈烺卻不能認同,山東尤世威雖然有三千兵馬,但多是步兵,騎兵不足五百,即便到了運河邊,其機動支援的范圍和能力,也是有限的,而唐通這一次入衛京師的兩千人都是騎兵,相比之下,將唐通用在運河才是合適的。
何況,建虜先期到達的多鐸非是常人,朱慈烺不敢確定多鐸的腦袋里是否會忽然冒出什么高明的點子,以至于趁虛而入,渡過運河,因此,補充運河的騎兵,迫在眉睫,一日也不能拖延。
朱慈烺沒有提唐通,因為不可能了,崇禎帝剛剛命令唐通入為京師,不說崇禎帝是一個好面子的皇帝,即便是不怎么愛惜面子的皇帝,也發不出朝令夕改的旨意。
如今,只能想其他的辦法。
“楊文岳是能臣,不枉朕對他的信任。”崇禎帝的精神又振作了起來,眼睛里泛著光。
朱慈烺不語,楊文岳之才,比洪承疇孫傳庭差得遠,和盧象升也有不小的距離,崇禎帝當日信任洪承疇和盧象升,卻都沒有能完成托付,以楊文岳之才,在沒有其他幫扶的情況下,怕也難以做到萬無一失,更重要的是,運河兵力并不充裕,這種情況下,現在對楊文岳的絕對信心,都可能會轉化成事后對楊文岳的絕對憤怒和傷害。
就像當日袁崇煥一樣。
“京師內外兵馬都由你統派和指揮,有什么短缺,盡管開口向朕要,一定一定不要辜負了朕和天下臣民對你的期望!”崇禎帝望著太子,深深期許。
朱慈烺雙膝下跪,肅然道:“兒臣定不辱命。一定不教建虜逾越京師和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