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李晃的辦法有抓人取供,甚至是屈打成招,泡制冤假錯案的可能,很多答對問題的無辜百姓很有可能會遭受鞭打之苦,就律法來說,是不應被推廣的,不過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只要能揪出京師的建虜奸細,就算有所僭越,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京師的建虜奸細是朱慈烺心中所憂,而薊州和宣大傳回的情報,則是令他更加警覺,去年冬季之戰,跟隨建虜入塞的蒙古人遭受了不小的損失,入塞又空手而歸,什么東西也沒有搶到,以他們過去的脾氣,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會持續的在長城邊界騷擾,不過意外的是,從去年十一月到今天五月,薊州和宣大長城外面的蒙古人竟然是老老實實,雖然也曾有少量的游騎在長城十里之內出現,但并沒有攻擊的動作。
總體來說,蒙古人異常安靜和老實,而這只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建虜強力約束他們,令他們不得進兵,明面上,建虜好像是為了雙方談判議和,在這期間不發生戰爭,但骨子里怕是在養精蓄銳,準備在今冬對大明發動襲擊。
進到京師之后,朱慈烺直奔皇城,然后他知道了定王生病的消息,進入宮中又知道,父皇此時不在乾清宮,而在坤寧宮,正和周后一起照顧定王。
于是朱慈烺直接去往坤寧宮。
雖然是一個穿越者,但穿越以來,他的身心靈魂早已經和朱慈烺本尊的血肉親情緊密的契合在了一起,他就是朱慈烺,朱慈烺就是他,而崇禎帝周后和定王坤興,包括永王,都是他最親近的人。因此聽聞定王生病,他心里也是著急的很。
路上遇見了坤寧宮的一個太監,小聲詢問,這才明白,原來定王生病是因為綠蘿。
自從綠蘿離開后,定王一直悶悶不樂,性情也有所改變,朱慈烺開導了幾次,又叮囑坤興,想辦法讓定王高興起來,但效果不大,而定王壓抑的狀態,終于是引起了周后的注意,招來坤興和太監宮女們一問,始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當知道定王郁郁寡歡,乃是為了一個宮女,而且是她賜給太子的宮女后,周后很是生氣,認為定王不爭氣,而且不懂“禮”,綠蘿既然已經給了太子,你這個當弟弟的,豈能再有非分之想,于是召來定王一頓罵。
而定王甚是倔強,面對母后的指責,一點都沒有認錯的意思,惹得周后大怒,令定王在殿外罰跪,原本,周后只是想要小小懲戒一下,只要定王低頭認錯,她就會令定王起身,但不想定王始終默不吱聲,不肯認錯,周后一發狠,不認錯,你就一定跪著吧。
就這樣,定王跪了一下午,晚上就開始發燒了。
聽完之后,朱慈烺嘴角露出苦笑,想不到定王小小年紀,用情卻如此之深,唉…
到了坤寧宮殿門前,先是通報,接著在太監的引導下進入,直奔定王居住的偏殿。
崇禎帝和周后正在殿中,周后不住的試淚,擔心的哭泣,崇禎帝則是臉色疲憊的皺著眉頭,坤興公主站在周后身邊,咬著唇,小臉黯然。見到太子,崇禎帝和周后的心情稍微和緩了一點,周后拉著朱慈烺的手,眼淚更是止不住。朱慈烺小聲勸,坤興湊過來,仰頭望著他,想要和他說什么,但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陛下…”
一個宮女端著銅盤從帷幔后奔了出來,臉上帶著喜色,向崇禎帝和周后行禮:“定王已經退燒了…”
周后用絲帕捂著嘴,聽著這個好消息,忍不住又要低聲哭泣。
崇禎帝微微點頭,臉色欣慰。
很快,御醫從里面走了出來,正式向崇禎帝和周后匯報這個好消息。聽到定王已經退燒睡去,周后這才算是放了心,摟著坤興,又是一陣哭。
直到這時,崇禎帝才向朱慈烺問起寧遠山海關的情況,朱慈烺小聲稟報,父子二人一邊走一邊說,離開坤寧宮,就站在宮外的玉石雕欄前,完成了本應該在乾清宮進行的對話。
聽到寧遠吳三桂,山海關馬科都已經在整兵,不出意外,秦皇島的碼頭也能如期建成之后,崇禎帝眼中閃過興奮的光,十幾年了,大明終于有機會大規模的向建虜后方用兵了,就算不能取得大勝果,但只要能搞出大動靜,但建虜投鼠忌器,再不敢在冬季大規模的入塞侵擾,給大明修養生息的機會,容后幾年,等大明恢復了元氣,遼東局勢必然就可以逆轉。
“吳三桂、馬科可以依仗嗎?”不過崇禎帝還是有疑慮,擔心吳三桂和馬科不堪用。
“兒臣以為,還是可以用的,他們兩人,再加上保定總兵虎大威,是我大明現在的騎兵翹楚,兒臣的意思,今冬就由他們三人組成騎兵隊,再從京營撥付兩到三千人的精銳步兵,由登州水師,天津水軍,龍武水師,共同組成運輸船艦,將他們護送上遼東海岸,以吳三桂的統帥能力,應可勝任。”朱慈烺道。
崇禎帝點頭。
對兒子的判斷和謀略,他還是有信心的。
不過很快的,崇禎帝就又憂慮了起來,今年并不平靜,雖然河南下了幾場雨,旱情緩解,但陜西和河北的旱情,卻有加重的趨勢,尤其是陜西,孫傳庭檄報,說陜西多處發生蝗災,怕是有席卷全省之勢,一旦蝗災泛濫,百姓困苦,必然會給殘余的流賊以可乘之機。
而流賊和建虜,是崇禎帝最為痛恨和擔心的兩個對象,如果朝廷府庫充足,他一定會向陜西撥糧,但河南的百萬災民尚沒有賑濟完畢,京畿之地又為了防范建虜的再次入塞,正大興土木,修建棱堡和加固城池,征用民夫,所耗糧米眾多,朝廷已經沒有余糧向陜西供應了,只能令孫傳庭自己想辦法。
但同時的,崇禎帝對孫傳庭卻也是有所不滿的,去年開封之戰后,孫傳庭雖然在朱陽關大敗李自成的殘余,前后擒獲了宋獻策和郝搖旗,并在秋天打敗了袁宗第,將李自成的殘匪徹底趕入了商洛山中,不過匪首也是崇禎帝最為痛恨的李自成卻沒有被抓獲,照現在的情報看,隱藏在商洛山中的流匪仍舊有相當的數目,且還在李自成的領導中,孫傳庭去年年末因為糧草困難,不得不帶領大軍撤回西安,今年開春之后,崇禎帝督促他速速出兵,將藏在商洛山中的殘匪剿滅干凈,永絕后患。
但孫傳庭卻說商洛山地形復雜,流匪掩藏極深,大軍入山剿滅不易,怕是徒費錢糧,不如圍而困之,山中辛苦,糧布難尋,只要陜西民情穩定,不給流賊再起之機,將剩余的流賊困死在山中,尋機派人到山中招降,才是事半功倍的好辦法。
崇禎帝聽不進去,陜西的秦兵有數萬,李自成一日不剿滅,這些秦兵就一日不敢輕動,以免重蹈崇禎十一年,秦兵輕調,李自成東山再起的覆轍。但建虜入塞,張獻忠在南直隸一代肆虐,朝廷兵馬捉襟見肘,而秦兵是天下第二兵,如果剿滅了李自成,不管是投入南直隸,或者是北上抗擊建虜入塞,大明的壓力就會緩解很多,所以崇禎帝不明白,孫傳庭究竟在等什么?你的屯田之策,朝廷都支持了,秦王的土地也都分下去了,秦兵都有了土地,還有什么理由不為朝廷效命?
幸虧兵部尚書馮元飚力勸,崇禎帝才沒有向孫傳庭發下斥責的旨意,但卻給孫傳庭發下嚴旨:年內必須清除李自成的殘匪,還陜西以寧靜!
崇禎帝返回乾清宮,繼續忙于國事,批閱奏疏,朱慈烺躬送父皇離開,再返回坤寧宮內,和周后、坤興一起看望定王。
定王已經睡去了。
隔著帷幔,朱慈烺能聽到定王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定王已經沒有大礙,頓時就放心不少。
黃昏,朱慈烺離開皇宮。
離開前,他向周后坦誠了綠蘿之事,并說自己當日考慮不周,沒有想到綠蘿會自縊,實在是對不起弟弟。周后眼中還有淚光,聽完他的話,幽幽一嘆:“你疼惜弟弟,母后一直都知道,但這事不怨你,要怨也只能怨朱慈炯(定王)不懂事,你是太子,向先生們學習,關心國事為主,后宮的事,勿要多憂,交給母后處理就好了。”
母后和太子哥哥說話時,坤興公主站在旁邊,小臉黯然,她真沒有想到,綠蘿的事情會鬧這么大,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把這個秘密告訴太太哥哥,如果太子哥哥不知道,就不會送回綠蘿,綠蘿就不會死,綠蘿不死,定王哥哥的心情,終究是可以回復過來的,但現在看定王哥哥對這個事情的怨念,怕是很久不能平復…
離開皇宮時,朱慈烺心情不是太好。
相比于國事的大開大合,心有主見,定王的事卻是讓他不知所措…
“殿下,牧齋先生有信來。”剛回到府,就見右庶子瞿式耜已經在府前等候多時,見太子歸來,瞿式耜急忙上前拜見。
進到后殿,接過瞿式耜手中的信,朱慈烺迅速翻閱,看完之后,微微一笑:錢謙益,長袖善舞,這點事情,果然是能做到的。
錢謙益東林翹楚,也是聞名天下的大儒,雖然沒有官職,但影響力卻一點都不低,照他信中的說法,他到泉州之后,鄭芝龍主動前來拜訪,一番秘密對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告之以害,誘之以利之后,鄭芝龍臉色發紅,面露羞臊,雖然沒有明說,但錢謙益卻信心十足的保證,鄭芝龍絕對不會再在紅夷人的商船上搗亂了。
事后,錢謙益收鄭芝龍的次子鄭渡為入門弟子,為慶賀,鄭芝龍花費重金,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拜師儀式歷史上,這個榮耀原本是屬于鄭成功的,但這一世因為他到登州領軍,成了水軍游擊,錢謙益弟子的帽子,落到他弟弟頭上。
整封信,錢謙益文采飛揚,引經論典,悄無聲息的進行了自我吹捧,很顯然,錢謙益知道他寫給瞿式耜這封信,一定會被瞿式耜送到太子殿下面前,因此他煞費苦心,極力想要留給太子一個好印象。
朱慈烺微微笑,心中暗想:錢謙益想要出仕做官的心,一直都沒有死啊…
泉州。
碼頭邊,人潮涌涌,冠蓋云集,全泉州的讀書人好像都來了,其中既有已經致仕的一些名家大儒,也有去年剛剛中舉,正是春風得意,想要大展宏圖的新晉舉人,還有當地富商和泉州總兵鄭芝龍的家人,將泉州碼頭擠成了集市。
一艘即將起行的客船上,一個頭戴方巾,穿交領儒衫、須發斑白的老者,正站在船頭,向碼頭邊送行的人群拱手行禮。
他身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也是戴方巾,穿儒衫,眼眶泛紅的沖著岸邊送行的家人不住揮手。
“先生慢走,一路順風”
“先生何日再來?”
在那一聲聲近乎崇敬的送行聲中,老者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晨風中,水氣繚繞,船槳蕩起,客船升帆遠去,岸邊的人、送行的聲音和泉州城漸漸都被拋在了身后,想到此次泉州之行圓滿成功,講學數場,每場都有數千人傾聽,冠蓋云集,他錢謙益之名,響徹泉州城,最重要的是,他成功勸說了泉州總兵鄭芝龍,完成了太子殿下交給的任務,老者心中不由就涌起了一股豪氣。
太子殿下能想到他這個賦閑十幾年的老頭,本就令他驚喜,完成太子任務,他心中的喜悅就更是壓不住,雖然是一代大儒,名滿天下,大場面見的多了,但此時卻也忍不住想要吟唱一首。
乃是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迎著海風,老者中氣充足的吟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