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
龍王廟。
這里距離界嶺口四十里,通往界嶺口的那一條因為人踩馬踏而形成的土路上,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建虜兵馬正押運糧草,急急趕路。“快,快”雖然已經是黃昏,但領軍的護軍統領董鄂·鄂碩卻絲毫沒有下令全軍安營休息的意思,繼續催行。
今年三月,明軍從塔山杏山撤退時,擔任警戒的鄂碩追擊塔山守將佟瀚邦不利,事后受到責罰,在整個建虜主力都撤回盛京修整之時,他卻帶了三百旗丁,監督孔有德守衛錦州。十五日前,孔有德接到豫郡王多鐸的命令,說前線軍糧緊張,要錦州立刻調糧,并且限日送到。鄂碩是正白旗人,正白鑲白旗同根一體,因此他不敢怠慢,由孔有德湊糧,他親自率領滿漢三千兵馬加上兩千包衣奴才,為入塞大軍送糧。
鄂碩一路走的非常急,同時也不忘提高警惕,不停的放出偵騎,探查周圍的動靜,雖然松錦之戰后,明軍精銳盡失,豫郡王也輕松的從界嶺口破關入塞,但他還是不敢大意。
眼見快到長城,路程已經走了一半多了,鄂碩微微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耳朵里忽然隱隱聽到一陣“隆隆隆”的聲音,他臉色登時就大變,回頭向聲音的來源處看去,只見道旁的山坡上,忽然冒起煙塵,一大彪的明軍騎兵從煙塵之中沖了出來,夕陽最后的余暉之下,那些騎兵手中的長刀泛著森冷的寒光…
“迎敵迎敵”鄂碩大吃一驚,一邊嘶聲大吼,一邊撥轉馬頭,帶領身邊的白甲騎兵向明軍迎去。
但晚了,雖然鄂碩迎住了一股明軍,但另外幾股明軍騎兵卻是順利的沖到了糧車之前,押糧的清兵猝不及防,被殺的人仰馬翻。明軍一邊殺,一邊放火,糧車很快就冒起了滾滾黑煙…
煙塵籠罩的山坡上,一個全身甲胄的明軍大將正駐馬興奮地望著坡下的激戰,周邊幾十個家丁緊緊護衛,正在寧遠總兵吳三桂。自從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從黃崖口出關直到今日伏擊成功,一共將近二十多天了,這二十多天里,吳三桂和麾下的一千多關寧鐵騎,始終埋伏在長城四十里之內,關注著周邊的一舉一動。冬日的夜晚能凍死人,寒風似刀,其間的辛苦遠非一般人能想象,吳三桂并非是一個能受苦的人,若非是太子的嚴令,他寧愿返回寧遠,也不愿意在山間挨凍。
幸運的是,他們沒有被建虜的偵騎發現,更幸運的是,不過只凍了七八晚,建虜的運糧隊伍就出現了他們的苦沒有白受,現在到收獲的時候了,眼見建虜隊形已經被沖亂,吳三桂舉起手中的長刀,高喊:“殺”帶著親信家丁,猛沖下去…
一戰激戰結束,吳三桂帶兵撤退,鄂碩兵馬受損雖然不多,但糧草卻是被燒了一個干干凈凈。
軍糧被燒的消息傳來,不論是馬蘭峪的羅洛渾,還是墻子嶺外的英俄爾岱都是大吃一驚,自從多鐸率領大軍主力從宣府繞道入塞之后,他們兩人就遵從多鐸的命令,牽制各自對面的明軍,等待明軍混亂,伺機發動攻擊。但二十多天過去了,對面明軍始終撤退混亂的跡象,他們無從攻擊。英俄爾岱還好,就近逼著蒙古哈刺慎送了一些糧,羅洛渾卻是苦了,到現在軍糧耗盡,再堅持下去就得殺馬了,雖然建虜軍中多馬,連包衣奴才都有馬,但馬匹是戰爭資源,不到萬不得已,任何人都不敢輕易殺馬。
羅洛渾只盼著錦州軍糧能早日送到,不想探馬來報,軍糧卻是被燒了。
大驚之中,羅洛渾派人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告知多鐸。
鄂碩的運糧隊伍被襲擊,糧草被全部燒毀,意味著多鐸扭轉局勢的最后希望也被打破了。
“張勝,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兩位指揮使對質。
兩人都是滿頭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聽好了,本宮只問一次,但有一字虛言,必嚴懲不貸。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視他們,冷冷問。
張勝,姚文昌雖然是劉澤清的死黨,但在帶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卻也不敢撒謊,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況當日知道真相的人極多,他們不說,自有他人會說,于是兩人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將當日真相說了出來。當日,李澤清帶兵圍攻梁山,不想卻走了李青山,劉澤清覺得沒有面子,于是勾結軍中將領,將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勞掠為己功。
不過張勝和姚文昌卻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關系。
當兩人自白時,同樣跪在地上的劉澤清面無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過了。這個總兵,肯定是丟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認,太子找不到證據,最多就是罷職,等過了這個風口,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到了太子身邊小聲而報,卻是中軍官佟定方。
原來精武營兩個把總隊已經悄無聲音將劉澤清的五百親兵堵在了城門口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劉澤清的親兵隊膽敢作亂,立刻就可以絞殺。
一切安排妥當,朱慈烺冷冷看向劉澤清。
“劉澤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劉澤清不能不認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時豬油蒙了心,搶了李浩然的功勞,臣有罪,臣該死。但臣絕沒有派人殺害李浩然!”
都見到棺材板了,居然還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聲音冷冷道:“劉澤清虛報戰功,欺騙朝廷,著立刻拿下,押入軍中候審!”
聽到此,劉澤清大吃一驚:“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總兵,你不能這樣對臣啊…”
他以為就是降職,最多就是撤職,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將他拿下。
武襄左衛早已經一擁而上,將他打翻在地,剝去甲胄,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
跟在劉澤清身邊的副將鄭隆芳見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衛按倒在地捆了起來。
山東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決,一點轉圜的機會都不給。巡撫王永吉連忙上前,慌張道:“劉澤清雖然有罪,但還是應該交給有司處置,何況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詞,尚沒有其他佐證,劉澤清一鎮總兵,干系重大,一旦有變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當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劉澤清是總兵,在軍中盤踞多年,不說手下的親兵,就是副將參將也都是他的親信,冒然拿下劉澤清,萬一那些副將參將們不服,帶兵嘩變,山東不就亂了嗎?
身為巡撫,王永吉擔心山東的安定,想要圓融處理,并沒有錯。
但太子卻仿佛沒有聽見,轉頭對田守信說道:“去跟劉澤清的親兵傳令,令他們放下武器,繳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謀逆論處!!”
“遵令!”
田守信帶著兩名錦衣衛疾馳而去。
劉澤清本人在城門口迎接太子,其五百親兵在城門口不遠的一處空地上列陣,因為距離主將比較遠,聽不到城門口的聲音,自然也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同時,對于左右兩邊忽然出現了兩隊京營士兵,除了驚羨于京營的武器裝備之外,他們也并沒有多想。
直到一名緋袍太監縱馬而來,在他們陣前勒馬站定,高聲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劉澤清違背軍紀,已被革除總兵之職,其麾下親兵立刻繳械投降,但有頑抗者,以謀逆論處!”
劉澤清的家丁都驚慌無比,他們是家丁,平常都被劉澤清喂飽了銀子,只聽劉澤清一個人的號令,驟然聽到劉澤清被革職,朝廷令他們繳械,一時不知道該準備辦了。
田守信目光嚴厲,再喊一遍:“爾等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快扔下兵器?劉澤清被革職,已經不是總兵,爾等再跟著他還有何意義?”
聽到田守信這番話,又看看左右不遠,兩隊殺氣騰騰的京營士兵,劉澤清的親兵們都做出了明智的選擇。“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兩個京營士兵押一人,將他們全部押入城外的臨時營帳中。
直到劉澤清的五百親兵順利被繳械,排成隊,一個個地被押入營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東巡撫王永吉,肅然說道:“審理之事就交給你們山東巡撫衙門和按察使衙門了,我猜殺害李浩然的兇手,就在他們中間!希望爾等能嚴格審訊,絕不使兇手逃脫!”
聽到此,山東官員又是吃驚,怎么?太子殿下要審訊劉澤清的親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審到什么時候啊?
而劉澤清卻要要暈了,因為當日殺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親兵,一旦親兵招認,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隱藏不住了。
“現在是中午,最遲明天早上,本宮必須見到結果。”
朱慈烺盯著山東巡撫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頑固者開口,以撫臺大人之才,一定能夠想到,本宮就不贅言了。”
楊軒初次臨陣、
不想在離著鎮子還有一里路的時候,忽然馬蹄聲響,一名賊騎兵忽然從鎮子里面闖了出來,隔著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對方。
雖然操練嚴格,但畢竟是新兵,緊張總是難免,楊軒手下的一名親兵端起來就是一槍。
但卻沒有打到,那賊兵嚇的撥轉馬頭跑回了鎮子。
那親兵知道自己壞了事,嚇的臉都白了。
楊軒雖然惱怒,但卻也沒有責怪,只令人回去通報劉肇基,就說行跡已露,。他則帶著二十個兵守在原地,繼續監視流賊的動向。
雖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戰場,但楊軒卻是談笑風生,和手下的二十個兵丁開著玩笑,在他疏導下,二十個人漸漸都輕松了起來,等鉆天猴帶著二百多人,呼啦啦地從鎮子里涌出來時,楊軒臉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細觀察過流賊的數量之后,他卻又笑了:“只有兩百人,哈哈,正好夠我們練兵,都把銃端起來,聽我號令!”
海興都是平原,周圍沒有山,且土地貧瘠,莊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為含鹽量高,所以連草都不怎么長,一眼望十里,人很難隱藏,不過幸虧有一個小土坡,現在楊軒他們就隱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楊軒說的輕松,但手下的兵丁卻是緊張的冒了汗,他們只有二十人,一半鳥銃兵一半長槍兵,雖然操練刻苦,雖賊兵畢竟眾多,萬一一窩蜂的涌上來,那他們就完了。
但千總大人命令已下,沒人敢不從,再者千總大人都敢冒險,我們當兵的又怕什么呢?
賊兵越來越近,三當家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中間。作為一名有經驗的流賊,他清楚知道隊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擊,唯有隊伍的最中心,眾人拱衛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自身的安全。
只有剛才僥幸逃過一劫,現在帶路的那名賊兵一臉疑惑的伸長了脖子,向道路兩邊看,又看前方剛才他這是在這里遇見官軍的,現在怎么不見,莫非是跑了嗎?
心中這個念頭剛一閃過。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響起巨大的聲響,還沒等他明白過怎么回事,一顆鉛彈就已經打中了他的胸膛,將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襲擊將流賊打的一陣大亂,前行的流賊撲倒了一片,中彈的沒中彈都倒在了地上,中間的流賊嚇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當家“鉆天猴”依然冷靜,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煙之處,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們只有十個人,沖上去,殺了他們!”
在三當家的喝止之下,流賊終于恢復了鎮定,趴在地上躲避鳥銃的賊兵也都爬了起來,揮舞著手中的長槍大刀,嘶吼著,向白煙還沒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