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會讓你奮不顧身——”
姚無忌說這句話之前,還有一句:“你幼時從未在我身邊待過,卻是我所有孩子里最像我的那個。”
他聽得笑了。
他像姚無忌?
他會像姚無忌一樣明知是陷阱也往里跳?
興和元年離開烏程后,隔了十一年,他才再次見到姚無忌。
興和十二年冬,他奉魏王李修之命,南下溝通吳興郡王姚無忌。
結交李修也是偶然。
看淡了恩和仇,人難免有些無聊。
于是當他路過京城,遇到還什么都不是的李修時,覺得可以給自己找點事來做做了。
李修既然什么都不是,勾結有實力有野心的藩王是條捷徑。
意外的是,姚無忌竟然一眼認出了他。
“池長庭手里有穆鴻案的線索,你去解決池長庭,本王就讓你娘的牌位進王府!”他說這話時,表情既冷傲又隱隱忌恨。
姚無忌忌恨池長庭,這點讓他很感興趣,也就不去在乎姚無忌誤會他的來意了。
“池長庭手里的線索怎么拿到的?”
姚無忌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但那個稱呼喚出口,卻是無比溫柔。
“是子衿,”他語氣有些嘆息,“當年穆鴻南下時,她也在吳興,她那樣聰慧,一點點蛛絲馬跡也讓她覺察出來。”說著,竟還露出笑意,“她回來了。”
陸子衿回來了,喪夫大歸。
秦歸覺得有意思極了:“陸子衿特意回來,把你的罪證交給池長庭?”
姚無忌的臉色果然變得很難看:“殺了池長庭,本王就讓你和你娘上姚氏族譜!”
秦歸對改名姚歸興趣不大,但他還是答應了姚無忌。
因為,那人是池長庭。
這些年,他從太多人口中聽到池長庭這個名字。
他習武時,有人說池長庭是練武奇才,日進千里;
他彈琴時,有人提池長庭奉旨撫琴,艷驚四座;
他出謀劃策時,有人贊池長庭驚才絕艷,聰敏絕頂。
聽得久了,便對這個人起了好奇。
有機會,確實值得一會。
他看一個人,都會先看這人的弱點。
拿捏住一個人的弱點,那人就會變得好相處許多。
池長庭的弱點,很多人都看得出來,是他的女兒。
聽說東宮和齊國公府每每賞賜池長庭,都是挑些閨閣女子喜歡的玩意兒,大約覺得哄好了池長庭的女兒,就等于哄好了池長庭。
李修甚至心心念念想做池長庭的女婿。
“池長庭喪妻多年不娶,定然對獨女極為疼愛,且有其父必有其女,池女必然才貌雙全,蕙質蘭心!”
然而他去調查池女時,結果卻和李修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沒有才貌雙全,也沒有蕙質蘭心。
只是個養得過分天真的小姑娘罷了。
他覺得,李修若是還想做池長庭的女婿。這么個小姑娘,應該很容易哄上手——
但是他失手了。
興和十三年,七月。
吳縣,普明寺。
“多謝先生招待,恐家人尋不見著急,不便逗留!”小姑娘眼神澄澈乖巧,一望見底。
他起身笑道:“池姑娘請便。”
待她轉身,無聲一嘆。
原來小姑娘也不好哄。
竟然只能用強?
線報池長庭在普明寺提審穆鴻案人證,與他同時行動的還有吳興王世子姚伯章。
他已經將姚伯章下屬的行蹤泄露給蕭琢,以此傳到池長庭耳中,既借刀殺人,也想調虎離山。
但姚伯章畢竟沒那么重要,未必能將池長庭的精銳調走。
再加上池長庭的愛女就差不多了。
可這姑娘,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子,看似可以隨意揉捏,但真的捏下去,她就從指縫間溜走了。
他實不愿欺負一個弱小的女孩兒,可哄不了,也只能用強。
池長庭的女兒失蹤,果然引開了大部分兵力。
但那次行動還是失敗了,因為錯算了池長庭的人手。
后來他又試探了幾次,無論是池長庭,還是池長庭的女兒都讓他嘗到了挫敗的滋味。
尤其那個小姑娘。
一個對陌生流民都不設防的小姑娘,卻對他防得緊,越靠近,就越警惕,特別有意思。
然而絞盡腦汁,最后還是只能用強。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落入他這個歹人手里的小姑娘特別安靜乖巧,連問話也是細聲細氣,只有蜷在膝上的兩只小手暴露了她的緊張害怕。
“想問什么?”他含笑問道。
“那天在青蕊園…普明寺,都是故意的嗎?”
細嫩嗓音中一點點的委屈,似羽毛拂過他心口。
本章未完,繼續下章閱讀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眼里。
她受驚拍開他的手,眸光惶惶不定,左顧右盼著,似乎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柔聲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不知為何,心里有點高興。
看著她如小獸般蜷成一團,他忍不住心生憐惜:“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憐惜安撫的話沒說完,他便倒了下去。
細微的刺痛后,身體在一瞬間就不能動彈了。
但神智還是清醒的。
只是迷藥。
他突然想笑。
弱小可憐的女孩子,原來也有爪子。
但是這爪子也是軟嫩的,撓人不疼。
“我才不喜歡你!”她收起剛才可憐巴巴的模樣,淚痕未干的蒼白小臉上露出虛張聲勢的兇惡來。
大約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抬起穿著香軟繡鞋的小腳,皺起臉,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他后來經常會想起這一幕,每每想起,總是忍不住想笑。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但也僅此而已。
“你幼時從未在我身邊待過,卻是我所有孩子里最像我的那個。”
姚無忌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有點古怪。
秦歸也笑了:“郡王若早點去查大歸的陸子衿,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線索是陸子衿提供的,人脈是陸子衿提供的,連給太子的掩護都是陸子衿提供的。
可以說,姚無忌現在在這里等死,都是陸子衿一手造成的。
而姚無忌自始至終都沒有派人去探那個“陸子衿”的底。
沒有試探,沒有阻止。
任你怎么對我,我都受著。
直到如今,提起陸子衿,他還是溫柔含笑。
“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會讓你奮不顧身——”他說。
秦歸笑了笑,不以為然。
哪怕后來斷了一截小指,也還是不以為然。
大約他要是早點警惕起來,也不至于…不至于真的奮不顧身了…
他不由得想,當年安上門外,姚無忌朝陸子衿走去時,是不是也如他一樣腦中一片空白,眼里只有那一個人?
而他如今,真的很像姚無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