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緩步走到猞猁墳前,不由紅了眼眶。
然而她的悲傷剛剛涌出,就被驚嚇了回去。
只見身旁的池小姑娘還沒站定就開始掉眼淚,越哭越傷心,沒兩下就哭得喘不過氣來。
“你哭什么啊?”池長庭也看不懂了。
他家姑娘雖然心軟,可也沒多愁善感到這個程度吧?
“我、我心里難過…”池棠抽抽噎噎拉著朱弦的袖子擦眼淚。
“你偷偷玩過我的貓兒?”朱弦問道。
這傷心的程度,她都自愧不如。
池棠搖頭:“沒、沒有…嚇人…”
嚇人還哭成這樣?
朱弦啼笑皆非,故意道:“這么心疼貓兒,給它整點祭品吧!它生前最愛吃兔子,我看你的黑子養得挺肥——”
“不要!”池棠叫了起來,雙眸瞪得渾圓。
池長庭蹙眉看了朱弦一眼:“不要嚇唬孩子。”
朱弦紅了紅臉,抬袖往池棠臉上一頓抹:“行了行了,別哭了,你又跟它不熟,哭那么傷心干什么,人家貓兒也不領情!”
池棠拉下她的袖子,紅著眼睛道:“我不是…我是想起那天突厥攻城,好多人…”
好多人就倒在她眼前。
最近的一個距離她只有五步遠,血朝她的臉噴濺而出,被青衣用身體攔下。
她認得那個人,是東宮內衛的一員。
她跟他打過招呼,聽過他笑瞇瞇地喊她“太子妃”。
她帶著他們上了城墻,卻沒有把他們全部帶下來。
還有當初運送軍糧遇襲身亡的十四人…
“殿下,你知道小武嗎?”池棠撫著眼前簡陋的墓碑輕聲問道。
從賀蘭山回來,他們沒有回城,而是去了回樂東面的馬家灘。
當初運送軍糧的十四名太子內衛,就是在馬家灘遇襲身亡。
后來派人來收尸的時候,就地葬在了馬家灘,墓碑所向,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京城。
李儼低頭看著碑上簡單的幾個字,“嗯”了一聲。
池棠原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真的知道,不由詫異看了他一眼。
李儼道:“他不太愛說話,人卻很機靈,當初暫住吳興王府時,他負責守王府內院門。”
那時他經常穿著侍衛服趁池長庭不在去探望受傷的池小姑娘,小武每次都能做到目不斜視,仿佛沒有人從眼前經過。
“后來殿下住進陸家后,有一次我跟衫衫偷聽許航說話,被小武發現了,他也沒有出聲。”池棠補充道。
李儼點點頭,走了兩步,手落在另一塊刻著“博平邢重”的墓碑上。
“邢重今年十五歲,正在長身體,特別容易餓;去年夏天,你時常到東宮來玩,有回遇到他值守,聽見他腹中饑餓聲,便拿了碟點心給他,此后,他便心中待你親近——”
“我知道!”池棠含淚道,“有一回殿下來我家,我想去看看殿下,又不好意思進去,阿重就自顧自替我報了進去,我瞪他,他就笑…”
朱弦聽得瞠目結舌:“太、太子殿下這記性也太好了吧?”
棠棠會記住這幾個人她能理解,畢竟跟自己有點淵源。
可太子殿下手下幾千名侍衛,他居然也能記得那么仔細?而且記住的都是跟棠棠的淵源,可見當初在挑選這幾人的時候,確實是用了心。
這份用心著實令朱弦感動。
但似乎沒有令太子妃的爹感動。
池長庭聽了她的話,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朱弦頓時為太子殿下感到不平:“你嗯什么嗯?太子殿下對棠棠這么好,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池長庭道:“別說話!”
朱弦怒了。
自己難伺候,還嫌別人啰嗦?
正要再對付他兩句,剛張開口,便察覺到了異常動靜。
腳下有極為輕微的震顫,仿佛地底悶雷從遠處滾來。
再看池長庭,已是皺著眉走向李儼:“東面有大軍臨近,數以萬計,距離三十里!”
李儼沉吟片刻,道:“可能是晚到的朝廷大軍。”指了一人前去查探。
馬家灘和賀蘭山分別位于回樂城的東面和西面,距離都不近。
這么跑了一趟,廢了不少功夫,此時,西面天際已經只剩了少許余霞,而大軍臨近的東面天空則是完全暗了下來,有星星點點的光陸續亮起,似星辰聚。
出于安全考慮,他們并沒有在原地停留,而是一面往回走,一面等著探子回報。
半個時辰后,沒等到探子回來,卻聽到了一陣嗒嗒馬蹄聲。
蹄聲未近,喊聲先傳了過來:“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語氣中盡是重逢的欣喜,又帶了一絲絲久別的委屈。
池棠一聽這聲音,立即從車窗探頭出去。
夜幕星光下,一人一騎一陣風似地跑來,沒過多久就到了跟前。
大概是太激動了,下馬時差點栽下來。
他忙穩住身子,扶了扶頭盔,單膝跪地,大聲道:“臣薛策叩見太子殿下,臣、臣幸不辱命!”
李儼下馬扶他:“辛苦了!”
薛策卻沒起身,一把撲過去抱住李儼的腿,放聲大哭:“殿下!表哥,你可嚇死我了…”
哭聲響徹郊野。
李儼只哄過小姑娘,對上這么個少年郎卻不知該怎么安慰,只能沉默地站著。
池棠看出他的尷尬,便出聲替他安慰道:“十一郎別哭了,殿下好好的呢!毫發未傷,還打跑了突厥十萬大軍呢!”
薛策哭聲頓時一停,轉頭看她。
“池四?”他震驚道,“你們大晚上跑野外來干什么?私奔嗎?”
不管途中如何驚險,見面又如何尷尬,總之,薛策帶著朝廷大軍趕到了。
大軍趕夜路,也是為早點見到太子殿下。
現在見到了,索性就原地扎營休息了。
李儼、池長庭等人也沒再回城,遣人回去報個信,便留在軍營,同薛策等將領互通有無。
薛策這一路并非順風順水。
趁太子離軍意圖嘩變者有之,私下逃竄者有之,京城傳來的消息也不少。
“斬殺將領三品以上一名,四品三名…死于亂者…忠心有功者…”中軍帳內,薛策一一回稟。
李儼點頭:“難為你了。”
薛策搖頭哽咽道:“領兵自有將軍們,我也就是負責殺殺人…”
他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任職太子衛,除了風光也沒做過什么,這一回才是動真格,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李儼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問道:“這幾日京里有什么動靜?”
他脫隊急行的事,相對較為隱秘,至少盡量瞞著京城那邊。
因此京里送出的消息,仍舊送到大軍中。
薛策聽他這么一問,卻是看了池長庭一眼,道:“有一件事,同池尚書有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