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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神殿之亡

  神脈山北麓,古神廟后斷石枯松,千丈崖下盤著一座祭壇。

  黑云蔽月,怒風驟雨,祭火已被澆滅,唯有祭壇四周的營帳中透著燭光。營帳星羅棋布,拱衛著東西兩座大帳,雨聲掩蓋了東大帳中的談話聲。

  帳中華毯雕案,錦帳明燈,神官姬長廷坐在瑞云螭紋案后閱著軍奏,一名紅衣少女正徘徊踱步。

  “這么多天了,陣中怎么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少女一開口,清冷的嗓音便如冷箭離弦般刺破了夤夜的雨聲,那嗓音竟與暮青的有幾分相似。少女望向上首,明燭照亮了她的眉眼,其貌竟也似暮青五分,只是其神凌厲更甚。

  此人正是神官姬長廷之女,姬瑤。

  見父親一言不發,姬瑤索性走上前去將那軍報覆住,說道:“爹,別看了!軍中您都布置許多年了,這關頭諒他們也不敢出差池,倒是陣中毫無消息,您就不急?”

  姬長廷嘆了一聲,笑道:“瑤兒,爹說你多少回了,要沉穩些,多學學你娘。”

  “學她?”姬瑤仿佛聽見了笑話,冷笑道,“自從她那孽子失蹤后,我看她也急得很,西大帳中的密信這幾日可是多如雪片!”

  姬長廷面色淡了些,避提此事,說回陣中,“澤兒入陣晚,應是景少宗先到惡人鎮,算算日子,黑白老鬼也該動手了。”

  姬瑤道:“陣中兇險,澤哥剛入陣兩日,還到不了鎮上,今夜風急雨驟,身處陣中必定倍加兇險,女兒今夜心神不寧,擔心要生變數。”

  “成王敗寇,在此一搏,各路人馬自然會使出渾身解數,有變數也不奇怪。”姬長廷將軍報從女兒的掌下挪出,淡淡地道,“大軍已動,除非他死在陣中,只要他能活著出來,無論是不是第一個出陣,他都會繼神官之位。”

  姬瑤皺了皺眉頭,燭光映入眸中,似燒著團火,“他定會第一個出陣!”

  姬長廷看著女兒眸中的那團火,笑著寬慰道:“我的女兒,自然會許給我族智勇無雙的男兒。好了,去給你娘請個安,回帳歇息吧。”

  姬瑤眉心緊鎖,默然良久,低低地道:“爹待她的情意天地可鑒,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姬長廷埋首軍報之中,一邊提筆批復,一邊淡淡地道:“她明白,她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那奸夫?”姬瑤譏笑一聲,話語如刀。

  神官大印蓋在軍報上,殷紅如血。

  姬長廷抬眼瞥來,國璽的朱色映在眸底,如血似火,他望著女兒半晌,長吁道:“瑤兒,你不懂你娘。為父要你與你娘多親近,多學學她的權術心志,日后繼任圣女,才能扛得住政事…”

  “我自幼跟在爹爹身邊,莫非學爹爹的權術心志,就扛不住政事?”姬瑤冷冷地打斷父親之言。

  “爹是男子,你是女子。女子用權有別于男子,有得天獨厚之利,是男子望塵莫及的。”

  “我不屑!”

  “你!”姬長廷搖頭長嘆,苦口婆心地道,“你心驕氣烈,不缺洞察政事之心智、殺伐決斷之果敢,缺的是容人之量、待時之性。當今天下之局勢,比爹娘繼位那時更為復雜險惡,日前在嶺南的一番較量你也看到了,南興帝年輕老謀、雄韜偉略,皇后睿智果敢英勇無雙,絲毫不輸你娘當年哪!這二人聯手革新除弊、平叛安邦,可謂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你與澤兒日后面對這樣的對手,夜里能安眠嗎?若無待時之性,一切政事皆用快刀,行嗎?你與澤兒尚且年青、治國未專,繼位之初少不得要依靠長老院,你眼里揉不得沙子,行嗎?凡事不屑圓滑、不思圖謀、不待時利,只靠一腔銳意去進取…行嗎?”

  “爹憂思過重了,南興帝后縱然能勵精圖治,可強國卻絕非朝夕之事。北燕帝也是個雄才偉略的主兒,他圖謀南興之心一日不死,南興帝后就沒那閑工夫把手伸到我們圖鄂來。”

  “可他們已經把手伸到了南圖,南興皇后和巫瑾的失蹤必是一場陰謀,倘若南圖的皇位真被巫瑾所得,你娘再從中使力,你可想過圖鄂會如何?”

  “所以我們要贏下神官大選這一仗,越快越好!此仗一贏,我們便可以叛國之罪鏟除異端,卸去娘的權柄,令大權盡歸神殿!此便是殺伐決斷之時,切勿待時!”

  姬長廷豈能不知此理?但他方才所囑之言并不針對眼下的局勢,而是說日后。可瑤兒自幼就想成為圣女,而她母親卻一心廢除舊制,母女二人不睦已久,眼下勝負將定,她心里只想贏她娘,除此之外,什么都聽不進去。

  姬長廷嘆道:“你的固執,真的很像你娘。”

  姬瑤狠狠地皺了皺眉頭,寒聲道:“我絕不像她!我姓姬,脫胎于她,非我所愿!”

  說罷便拂袖離去。

  姬長廷望著女兒絕然離去的背影,看她打開帳簾走入風雨夜色里,恍惚間想起了當年那夜。那夜,她娘孤身闖入南圖軍營,臨走時也是這般決絕,時隔經年,世事真似輪回一般,恩恩怨怨,終于到了該有個了斷的時候了。

  大雨滂沱,祭壇北,十里外。

  當年的古都只剩殘垣斷壁,唯有護城河水流淌不息。豆大的雨點兒撲打在河面上,倒在河道中央的一座石雕后冒起一串水泡兒,少頃,鉆出幾只人頭。

  一隊侍衛先出了河道,四散探查過后,一人入水將暮青等人接了出來。

  暮青上岸之后環顧四周,看清身處之地后,不由心生敬佩之意。當初,大漠地宮的出口也設在河道中,她大概能猜出暹蘭大帝和外公有此安排的原因。草原上一望無際,百姓放馬牧羊,各部族又常年征戰,地宮的出口唯有通著河道才不易被人發覺。而神脈山中遍地是林,能埋密道的地方多的是,可離祭壇如此近、又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就只有護城河底。

  “主子,城中布有重兵,恐難硬闖。”這時,一名侍衛從廢棄的城墻那頭翻了出來。

  “自然不會硬闖。”暮青看向護城河中,說話的工夫,眾人已陸續上了岸,看清身處何地之后,驚的驚,喜的喜。

  梅姑笑道:“先生真是在掌神殿的臉,只怕神殿做夢都不會想到,當年護衛著古都的王河,今夜會將斷送圖鄂基業的人送來。”

  這斷送圖鄂基業之言叫藤澤震驚地看向了暮青。

  暮青問道:“婆婆,黑老鬼等人會從哪個方向進城?”

  “北面。”梅姑指北言道,“那邊是神脈山北麓的月牙山,大陣的出口就在山窩子里。黑老鬼他們此刻定在陣中,今夜雨大,闖陣兇險,他們再能耐也得明早才能出來。”

  暮青舉目北望,天地混沌,她雖看不見月牙山之所在,卻看見護城河北有座飛橋,于是說道:“那好!我們就等他們出來!那邊有座飛橋,今夜且到橋下暫避,不知婆婆意下如何?”

  梅姑道:“老奴聽憑少主人決斷。”

  少主人?!

  這話驚了不少人,不僅藤澤驚疑更甚,連跟隨梅姑的一群武林人士也打量起了暮青。

  一個駝背老者問道:“什么少主人?”

  梅姑道:“蒼天有眼,叫我們這些老家伙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殿下與先生的骨血。”

  “…什么?!”老者睜圓了眼,陀螺似的圍著暮青轉了幾圈兒,問道,“你是說…這小子是圣女殿下和無為先生的后人?我說…你老眼昏花了吧?”

  老者把梅姑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你個老婆子唬人是吧?我雖沒見過圣女殿下,可我見過無為先生!先生可是英俊倜儻玉樹臨風,你再瞧瞧那小子,生著一張縱欲無度、不久于人世的面孔,怎可能是先生的后人?我不信!就算他破了棋陣,我也不信!”

  這話倒提醒了藤澤,他看向暮青的臉,忽然生出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他一直覺得木兆吉與傳聞中相差太大,莫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木兆吉?

  “越老越糊涂,枉你在江湖上混跡了一輩子!”梅姑罵了一句,話里有話。

  正當眾人細品此言時,暮青道:“此地不宜久留,速去橋下吧。”

  話音落下,月殺和侍衛便帶起暮青和巫瑾掠河而去,其余人只好跟上。藤澤等人身中蠱毒,眼看著大軍就在城內,卻只能被神甲侍衛們挾持著過河而去。

  古都外的飛橋氣勢宏偉,若平地拔起的虹路,橋下的青石縫里已雜草叢生。墓道中一戰,不少武林人士受了傷,跟到此處已是精疲力盡,橋下遮風擋雨,甚是寬敞,眾人盤膝而坐,調息的調息,歇腳的歇腳。

  暮青淋了雨,巫瑾極怕她受寒,給了她一顆驅寒除濕的丸藥服下,月殺便坐到暮青背后為她運功調息。

  藤澤等人一到橋下便被封了穴道,他的目光一直定在暮青身上,有一件事是他不敢深思的,那便是木兆吉乃大安縣縣祭,掌一縣政事,他是怎么被人調了包的?現今又在何處?

  駝背老者等人也在打量暮青,梅姑之言,眾人稍稍深思便琢磨出味兒來,不由打量著暮青的面龐,心中好奇。先代圣女和無為先生的后人這些年都身在何處、是何身份?此番喬裝改扮闖入天選大陣又是為何而來?

  暮青在四面八方的目光里一言不發泰然自若,只管閉目養神,靜待天亮。

  天蒙蒙亮時,風停雨歇,古道上生了大霧。

  清晨時分,大霧茫茫,舉目望去如見云濤。

  “來了!”飛橋下,不知誰吭了個聲,話音落下許久,才聽見官道北面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雜亂急迫,踉踉蹌蹌的,梅姑伸出一掌,知會暮青來者只有五人。

  暮青盤膝坐著,未發指令。

  五人奔上飛橋,其中四人身穿黑衣,兩人在前,兩人踞后,押著中間一名青袍公子。快到橋頂時,只聽噗通一聲,一人跪倒在石階上,口吐黑血,肩頭埋著支毒箭。同伴聞聲望來,黑老鬼道:“箭毒已攻入心脈,他活不了了,我們進城!”

  其余二人點頭,即刻棄下那人,拽住青袍公子便往橋下奔去。

  橋下,眾人望向暮青,焦急不解——這位少主人在橋下坐了一夜,不就是要等黑老鬼出陣?如今人來了,他怎么倒不動手了?

  連梅姑都以為暮青想在此劫殺黑老鬼,救下景少宗,再扮作黑老鬼等人進城,實未想到她會放人過橋。

  誰也不知暮青作何打算,只聽見須臾間,黑老鬼等人已下了飛橋,掠過護城河,往城中去了。

  城中屋塌地陷,遍地雜草,荒蕪之象籠于霧中,蕭瑟肅殺。

  驀地,黑風破霧,數十人將黑老鬼四人團團圍住,人在霧中,黑影似虛似實,殺氣卻自八方而來。

  黑老鬼急忙拋出令牌,高聲道:“在下黑老鬼,奉神殿差遣,幸不辱命,現求見神官大人!”

  令牌將大霧撲出個洞來,一只手將令牌接住,那手上戴著手甲,五指利如鷹爪。

  此人是個頭目,看過令牌之后,不言不語,只用那鷹爪般的手指朝黑老鬼勾了勾,隨后轉身就走。

  數十道黑影隨之退入大霧之中,眼看著便要失去蹤影,黑老鬼道聲跟上便追入了霧中,幾個急縱后才又看見了那些黑影。那些黑影在霧中若實若虛,看似腳步不快,卻始終難以跟近,黑老鬼尾隨在后,心中正忐忑著,忽覺有風蕩來。

  那風起于低處,拂著靴面而來,黑老鬼不經意間瞥了一眼,見靴前一洼雨水泛起了水波。那水波似梭如箭,倏地向腳下刺來!

  黑老鬼暗嘶一口涼氣,連出聲示警都來不及,他飛身急避的一瞬,身后傳來一聲慘叫!

  黑老鬼人在半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屬下的靴子上扎著數根銀白細長的飛針,針是平著扎進去的,怕是把腳趾都給刺穿了,他那屬下蹬蹬蹬的連退數步,而他落地時循著殺機的來處脧去,只見一件黑披風在霧中揚起,披風之下,亂針破霧而出!

  黑老鬼駭然叫道:“他們不是神官大人的人!”

  話音未落,那腳趾受傷的黑衣人已被飛針刺瞎雙目,仰頭慘叫之時,一根長針刺入喉嚨,慘叫聲戛然而止,那人雙目淌血倒地而亡。

  后頭一人揪住景少宗便退,數十道黑影如荒城中盤踞的黑鴉,凌空掠來,殺機四起!

  黑老鬼暗怪自己大意,蠱人雖聽命于神殿,但神殿中除了神官大人,圣女也權柄頗重,鬼軍之中自然有效忠于她的人,沒想到運氣這么不好,一進城就撞上了圣女的人!

  黑老鬼抽刀應戰,刀風破開大霧,只見四周遍是殘宅,他靈機一動,從同伴手中揪來景少宗,一面拿景少宗抵擋殺招,一面橫刀劈向四面的屋宅!

  一聲巨響傳出,一座殘閣轟然倒塌,腐木四射,飛雨漫天,響聲驚動了駐扎在城中的大軍。

  “什么人?!”大軍聞聲而來。

  “在下黑老鬼!奉神官大人差遣,已生擒景少宗!求見神官大人!求見神官大人!”黑老鬼沖著鐵蹄聲傳來的方向高喊,他心知來人未必一定是神官的人,這一喊是在賭命,要么生,要么死。

  只聽鐵蹄聲愈急,馬上之人喝道:“快!救人!”

  黑老鬼昨夜闖陣,而今負傷在身,已是筋疲力乏,聽聞話音頓時松了口長氣。

  卻不料,這口氣剛松,遠處倏地傳來一聲慘叫!

  戰馬長嘶,鐵蹄撲散了大霧,一名將領從馬背上灑血墜下,大軍頓時大亂!

  刀箭聲傳來,大軍未到便生了內亂,兩方人馬當街殺了起來。

  殺聲傳出城外,暮青在橋下起了身,說道:“嗯,現在可以進城了。”

  姬瑤挑開帳簾走了出來,見長老們已登上祭壇舉目遠眺,望著殺聲的來處,面色肅穆。

  殺聲起于城北,北邊正是月牙山之所在,藤澤入陣晚,今日還出不來,那就必是黑白老鬼得手了!

  姬瑤瞥了眼東西大帳,兩座大帳里靜悄悄的,爹娘坐鎮其中,都沒有出來。

  沒有親信入帳奏報,沒有奴官執令而出,他們都只是在等待結果。

  姬瑤譏嘲地冷笑一聲,喚來奴官吩咐道:“悄悄點幾隊精銳去城北,不必理會黑白老鬼,但必須要把景少宗活著帶來祭壇!倘若有失,你就不用回來了。”

  奴官領命,即刻去了。

  姬瑤看著奴官的身影沒入了霧色里,轉身進帳入座,望著殺聲的來處,等。

  這一等,等到日出霧散、晷影居中,等到殺聲漸盛漸近,等到在大帳中聞見了血腥氣,姬瑤起了身。

  風里有掠空之聲傳來。

  姬瑤疾步而出,仰頭看去,見長空遠處撲來一道黑影,似傷了羽翅的鳥雀般灑血墜下,撲在帳前的旗桿下,一口黑血濺臟了她的錦靴。

  姬瑤的面色冷若寒霜,盯著腳下之人,眸中迸出殺意——這人是她派出去的奴官。

  奴官印堂青黑,身中劇毒,認出眼前的靴子,奮力地仰起頭來稟奏道:“稟…殿下,幸不…辱…命!”

  稟罷,奴官氣絕身亡,姬瑤的眼底煥發出光彩,猛地仰頭望向長空。

  又見一道黑影踉蹌著墜下,黑老鬼披頭散發、滿臉是血,手中提著一人,身上插著三刀,沖著大帳中喊道:“神官大人何在?黑老鬼前來復命!”

  黑老鬼嗓音粗啞,神態癲狂,像極了殺紅了眼的瘋子。

  殿前侍衛拔刀亮劍,弓弩手滿弦而待,刀箭如林如海,殺意凜冽。

  姬長廷自東大帳中行出,目光先落在黑老鬼手中提著的那人身上。那人一身泥血,腿上插著支斷箭,血流不止,但仍活著。

  那人正是景少宗。

  姬長廷展顏一笑,呼喚左右,“快為黑老先生醫傷!”

  話音落下,姬長廷將手一伸,大風平地而起,墨袖飛揚,旌旗拔地,人海倒伏!

  黑老鬼一驚,身上插著的三把長刀猛地被大風撕扯而出,鮮血潑濺,腥氣四涌!他眼前一黑,腳步踉蹌,手不覺一松,景少宗登時乘風而去,“自投”入姬長廷的手中!

  斷箭逼出,鮮血直涌,姬長廷挾著景少宗一路灑血上了祭壇,祭壇上的八位長老紛紛后退,半數長老退下祭壇,往西大帳方向退去。

  姬長廷立在祭壇上,看向了西大帳。

  帳中有一女子緩緩行出,時值正午,春日當空,女子望向祭壇,眸波淡若秋水,崖風拂起月裙紅裳,叫人恍惚間如覺日月斗轉,青天白日,得見月下神女。

  “離兒,一切都結束了。”姬長廷見到圣女景離,神情略有恍惚,語氣近乎平靜。

  圣女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姬長廷。

  姬長廷迎著那目光,不無疼惜地道:“你我夫妻一場,你放開手中的一切,我絕不會傷你。我知道你一時間接受不了,可你我爭了二十年,可以沒有成王敗寇,但恩恩怨怨總要有個了結。”

  圣女仍舊一言不發,目光平靜無波,卻足以刺痛姬長廷。

  “放下吧,你我不會永居高位,今日把一切都交給后生,我們就永居神殿,亦或去這世間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再不理政事紛擾,可好?”姬長廷近乎懇求地道。

  圣女終于笑了,那笑淡漠疏離,隔著半座祭壇,卻似遠隔千山。她望著千丈崖石,聲音空緲,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真耳熟啊…這話在哪兒聽過呢?好像二十多年前,有個女子對你說過,你竟然還記得她。可我早就不記得了…”

  姬長廷微微蹙眉,眸底生出痛意——那女子是她景離,可那夜他沒能放下,她絕然離去,從那以后,世間再無他所熟悉的那個青梅竹馬的離兒。

  “我這一生經歷過兩個丈夫,經歷過忍辱求全、殺人奪政、幼子生離、生女成仇、勵精圖謀、翻云覆雨,世間已經沒有什么事是我接受不了的。接受不了的人是你,長廷,你我之間早就不會再有閑云野鶴,只有成王敗寇。”圣女搖著頭,云淡風輕地笑了笑。

  這笑比那平靜的目光更刺痛姬長廷,他道:“你不是放不下這一切,你是放不下瑾兒。你覺得虧欠他太多,他為質二十年,而今失蹤了,你想補償他,把世間人人想要的無上權勢給他…無妨,只要你今日放手,我陪你找瑾兒,助他登上南圖皇位!到時,南圖皇帝是你的兒子,圖鄂圣女是你的女兒,兒女各掌一國之政,你乃兩國國母,豈不羨煞世人?”

  “羨煞世人?”圣女笑出聲來,無關喜悲,只是笑道,“兒女皆是人中龍鳳,聽來的確打動人,我若在瑤兒那般年紀里聽見此話,只怕真會心動。可是,我已經不年輕了。”

  “好!你心不動,事到如今,依舊要做鐵石,與我玉石俱焚。”姬長廷痛心疾首,自嘲地點了點頭,說道,“那你抉擇吧,你的侄兒在我手中,你是要用束手就擒換他的性命,還是要我殺了他,咱們在此刀兵相見,不死不休?”

  姬瑤上了祭壇,站在父親身旁,一同與母親對峙。她知道,父親手中握著的并不是景少宗的性命,而是母親與景家之謀。景家要復大圖國業,做那千古之臣,母親更要把的大圖的帝位和復國大帝的美名給她的兒子,今日她若顧及景少宗,那么失去大權之后,大廈傾覆,依附于她的人將會被盡數誅殺,到時南圖的景氏一族失去了在鄂族的權勢,會立刻遭左相一黨撲咬,下場可想而知,而巫瑾也別想坐上南圖皇位。可若不顧及景少宗…

  “你不會殺他的。”姬瑤尚在思忖,圣女便開了口,“你會以他為籌碼策反他爹,老宗主病重,景家如今是我堂兄在主事,他博學多才,以詩文著稱于世,校書編史他是把好手,當官主事他就是個半吊子。他膝下只有少宗一子,少宗敏悟沉穩,他視若愛子,你若拿少宗的性命要挾他,再以你的雄辯之才稍加鼓動瑾兒失蹤之說,我那兄長十有八九會反我。同宗倒戈,南圖的景家必受重創,瑾兒奪位的可能微乎其微。長廷,你讓我抉擇,其實根本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無論我怎么選,結果都是一樣的。”

  姬長廷聞言默然良久,終未否認,淡淡地笑嘆道:“還是你我最心意相通。”

  圣女自嘲地笑道:“說來,這也算是我種下的因吧。當年,我圖謀權勢,最先拿娘家試刀,獨攬景家大權,奪了我那兄長的主事機會,把他逼成了一個胸無主見的文人,成日寄情于詩文雜記。他心中對我有怨,你是知道的,而今他代宗主,你終于等到了機會。”

  姬長廷道:“離兒,你我走到今日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與你相爭非我所愿,但我為了瑤兒,正如同你為了瑾兒。”

  圣女聽聞此話,目光終于冷了下來,“你若真為瑤兒著想,就不該讓她繼任圣女。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難,你難道想讓女兒再嘗一遍?”

  “今時不同當年,有你我在,憑南圖那些個皇子,還沒本事叫瑤兒受苦遭難。你不想讓瑤兒繼任,難道存的不是斷神殿宗嗣、復大圖國業之心?存的不是將苦心圖謀的一切都傳給你兒子的心?”

  “姬長廷!我為何要斷神殿基業,瑤兒年少無知,不知當年舊事,你難道不知?!”

  “當年是我對不住你,你若恨我,沖著我來便是,何故牽累女兒?她亦是你的骨血,自幼立志,你為一己私怨而斷其志,何忍?!”

  “徒有雄心偉志又有何用?你是她爹,你勸了她多少年,她可曾與我親近過?她連在我面前做做戲、哄我教她的忍勁兒都沒有,只憑殺伐果敢,她充其量能當一把上陣殺敵的刀,想當那用刀之人,你瞧她是那塊料嗎?!”

  大戰當前,兩軍已殺到了祭壇外,神官和圣女竟吵起了嘴。圣女戟指姬瑤,一番看法著實與姬長廷不謀而合。姬長廷被戳中憂思要害,當下怔了怔神兒,而姬瑤也因父母當年的恩怨而疑、因娘親的批評而怒。

  就在這父女二人同生雜緒的須臾間,圣女那戟指女兒的掌心下忽然射出一根飛針!

  即便母女不睦,姬瑤也從未想過母親忍心對她痛下殺手,她怔在祭壇上,這一刻竟似空有一身武藝,全不知該作何反應,眼看著要死于針下,身旁忽然逼來一道掌風!

  姬長廷情急之下出掌,不覺間松開了景少宗,一陣邪風趁勢卷來,景少宗登時被卷下了祭壇!

  姬長廷猛地抬眼,圣女景隔空收回飛針,景長老飛身去接景少宗,姬長廷疾電般出手劫人,兩股真力凌空絞殺之際,他往圣女身后瞥了一眼。

  那一眼,目光含威含厲,如山如雷,圣女身后忽然間現出一抹刀光!

  圣女覺知殺機,轉身看清那長老,一驚之際,刀光已在腹前!

  千鈞一發,命在旦夕,西大帳前忽然人仰馬翻!一人迎著亂箭掠入弓弩陣中,凌空抓住一支羽箭朝那刀擲去!

  刀箭相撞之聲被亂箭聲所吞,火星兒被圣女的裙袖掃滅,刀被擊偏的一瞬,她抬指便射!木長老旋身急避,飛針擦著他的胡須釘入了西大帳的柱骨上,他蹬柱而起,便要逃往祭壇,一支羽箭凌空擲來,圣女抬袖一送,那箭噗的扎進木長老的后脊,將他活生生釘在了柱身上!

  兩名長老匆忙將圣女護在身后,景長老將景少宗救下,圣女望向弓弩營外,圣令伴著真力放出,“住手!”

  羽箭漸疏,那人飛身踏弩,折往營外,亂箭過身而不入,一番來去竟毫發無傷!

  “來者何人?”圣女望向營外,那里立著四五十人,皆作神殿鬼軍打扮,但她知道,來者絕非神殿之人,神殿衛使的身上可沒有刀箭不入的寶甲,也絕不會奉兩個下級侍衛為主。

  那兩個下級侍衛被拱衛在人群中央,其中一人負手行出,面對山海般的弓弩陣,步伐不慌不亂,到了陣前將黑披風上的風貌一摘。

  “…大安縣縣祭,木兆吉?”圣女露出詫異之色,她并未見過木兆吉,但凡是入陣待選之人,神殿皆有其畫像。

  “…木兆吉?!”祭壇上,姬瑤看了父親姬長廷一眼,父女二人一同瞥了眼那被釘在西大帳柱子上的木長老,心頭蒙上一團迷霧。木家暗中倒戈,故而選了一個紈绔子弟入陣,即便木兆吉在州試上的一番言行有異于傳聞,但他入陣方才兩日,怎可能出現在此處?

  這時,木兆吉道:“圣女殿下不妨看看,何人來了。”

  說罷,他負手轉身,望向來處。

  人群里走出個下級侍衛來,他的身量比木兆吉高出大半個頭,步伐頗緩,衣袂上舒卷的火焰紋仿佛紛飛的戰火、潑灑的熱血,他踏著血火而來,隔著箭山弩海,遙遙地望著西大帳前的女子。

  他緩緩地摘下風帽,風帽之下是一張貌不驚人的面孔,圣女看著那張陌生的臉,目光卻難以從那雙眼眸上移開。

  那眸皎若明月,蒙著層淚,叫她想起遙遠的洛都,想起年輕時最美的那段日子。

  圣女怔怔地凝望著那雙眼眸,一時間竟忘了身處何地,只見那人抬起手來,緩緩地揭下了一張面具,對她說道:“娘,一別二十一個寒暑,孩兒回來了。”

  “…”圣女搖了搖頭,似乎難以相信,卻忽然大步奔向陣外!

  她忘了自己身懷絕學,縱身掠出衛陣遠比跑要快,她只是奮力地撥開礙事的侍衛、冰冷的弓弩,腳步踉蹌,一意向前,風從耳畔拂過,送來的都是那思念經年的名字。

  瑾兒!

  瑾兒!

  她的孩兒!

  “娘!”巫瑾撩起衣袍,雙膝一屈,重重地跪了下來。

  圣女撲到巫瑾面前,一把將他擁住,放聲痛哭,“瑾兒!我苦命的孩兒!我們母子此生竟還能相見…還能相見…”

  祭壇遠處,殺聲漸歇,天地間靜得只有哭聲。

  任誰都想不到,在神殿內斗、不死不休的這一日,祭壇之下會出現母子重逢的一幕。那是南圖三皇子巫瑾,在大興為質整整二十年的巫瑾,奉詔回國卻失蹤于南圖國境的巫瑾,他怎么會出現在圖鄂,出現在這廢都的古祭壇下?

  這一刻,誰都一頭霧水,就連見慣了風云詭秘的神官姬長廷都仿佛被施了定身之術,生生地定在了祭壇上。

  所有人都呆怔地看著那對抱頭痛哭的母子,不知多久過后,又將呆怔的目光移到了母子身后的那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思忖:大安縣縣祭木兆吉怎會與圣女之子一同前來?護送巫瑾回國的人不是英睿皇后和她的神甲軍嗎?巫瑾到了,英睿皇后在何處?

  梅姑盯著暮青的背影,自圣谷林中初見至今,許多她無暇多思的事情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上心頭,漸起驚濤駭浪之勢:小姐當年被發落到了汴州古水縣為奴,少主人是個女子,汴州古水縣人士,去過盛京,能到圖鄂,有破陣之奇智、闖陣之果敢,一隊封穴不住、刀箭不入的侍衛尊她為主子,她身邊還跟著南圖三皇子巫瑾!

  藤澤也盯著暮青的背影,目不能移,許多傳聞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傳聞英睿皇后待人疏離,冷淡寡言,木兆吉如是;傳聞英睿皇后有陰司判官之名,驗尸斷案有別于人,木兆吉如是;傳聞英睿皇后出入過暹蘭大帝的地宮,擅解迷陣,擅破機關,木兆吉如是!

  木兆吉!英睿皇后!

  這兩個名字在藤澤心中交替著,近乎狂亂之時,那人終于揭了面具。她面向祭壇,藤澤看不見真容,卻能看得見神官、圣女及長老院眾震驚的神色。

  圣女離暮青最近,看著那與她年少時頗像的眉眼,問道:“你…你是?”

  “暮青。”暮青未喚姨母,只道出了名姓。

  當今天下,提起一個女子的閨名,沒有比暮青這個名字更廣為人知的。即便圖鄂鎖國,祭壇下對峙的兩軍將士尚不知暮青是何許人也,但參知政事的長老院、手握大權的圣女、神官及消息通達的江湖人士卻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駝背老者指著暮青,結結巴巴地道:“她、她…少主人是、是…”

  那徽號仿佛噎住了老者的喉嚨,他結巴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來。

  這時,姬長廷在祭壇上揚聲道:“南興皇后鳳駕親臨,有失遠迎。不知皇后殿下駕臨我國,何故不報殿司?何故易容?何故闖陣?我國大安縣縣祭現今何在?南圖使節團現今何在?”

  話語一落,軍中嗡的一聲!

  長老們心中生寒,細思恐極:事到如今,已經無需問鳳駕是如何潛入圖鄂的了,莫說神官大人和長老院,就連圣女殿下這當娘的都沒料到巫瑾奉旨回國,敢以失蹤掩人耳目,冒險折道圖鄂,大安縣祭又怎么可能料得到?木兆吉是死是活姑且不說,只說大安縣,如今是何人在主政?那可是圖鄂的疆土,國之門戶啊!城池落入敵手,官吏遭人冒充,事發月余,竟未走漏絲毫風聲,豈能不令人膽寒?

  姬長廷卻有更深的不安:他昨夜剛跟女兒談及南興帝后,今日人就忽然現身,憂思成真,實乃兇兆啊!南興帝的這位皇后胸有奇謀、膽識傲人,行事難以常理揣測,他日若回到南興帝身邊,必是大患!看她帶的侍衛不多,今日能一同除之嗎?

  姬長廷一連五問,暮青一語不發,只是看著巫瑾。

  巫瑾站起身來,將娘親擋在身后,隔著弓弩陣望向祭壇,云淡風輕地道:“使官乃南圖臣子,神官大人問的過多了,與其憂心他國臣子,不如著眼當下吧。方才,神官大人逼我娘抉擇之事甚是有趣,本王以為,神官大人也不妨來抉擇一回。”

  說罷,巫瑾轉身望向藤澤,暮青也隨之回身。

  身后眾人望見二人的容貌,無不目瞪口呆。

  藤澤從得見暮青真容的那一刻,目光就再難移開。她貌似瑤兒,其神卻孤清卓拔,其骨傲雪凌霜,生是女子,卻如石如竹,難怪披掛一身戰袍毫不違和,難怪徽號英睿,難怪二帝相爭,為奪江山為奪她。這文能賑災斷案、武能領兵平叛,貴為一國之后,卻冒充敵國官吏參試闖陣的奇女子,怕是世間獨一。

  “少主人?”梅姑朝暮青遞來了詢問的目光,少主人此番冒險潛入圖鄂是為了幫仇人之后?!

  “婆婆稍安,待今日事了,我再給婆婆一個交代。”暮青說罷看了侍衛一眼,侍衛立刻將被封了穴道的藤澤提出人群,扯下了風帽。

  “…澤兒?!”姬長廷大驚!

  “澤哥哥!”姬瑤方才一直驚于巫瑾的出現和暮青的容貌,直到看見藤澤,她才終于回過了神來。

  巫瑾聽出暮青與梅姑之間似乎有些秘事,但眼下不是問的時候,于是說道:“神官大人的愛婿在此,是要束手就擒換他的性命,還是要本王殺了他,咱們刀兵相見,不死不休?”

  這話是姬長廷說過的,他還不至于這么一會兒就忘了,他看了眼已被救下的景少宗,又看了眼被巫瑾擋在身后的圣女景離,怒極反笑道:“刀兵相見?就憑你這二三十人?狂妄小兒,不知天高地厚!”

  姬瑤冷笑道:“好一個刀兵相見!既然想要殺人,何不放開澤哥哥,殺了我?”

  姬長廷看向女兒,她背襯著懸崖荒壁,立在破敗的祭壇上,紅裙迎風揚起,似潑向青天的血。

  她道:“自從兄長去往盛京為質,這些年來,娘所爭所謀無不是為了兄長,而我…不過是她當年為了固位而生的籌碼。在娘心里,唯有兄長才是宗嗣。反正娘剛剛也想殺了我,兄長何不放開澤哥哥,要殺就殺我這多余之人?”

  說罷,她縱身而起,向著陣外掠去!

  “瑤兒!”姬長廷大驚,急忙縱身急追!

  姬瑤人在半空,寒聲說道:“兄長不敢過來,我自過去,看你的刀敢不敢沾我的血!”

  話音落下,她已在巫瑾身前三丈!

  巫瑾看著那張頗似娘親和暮青的面龐逼近,不由蹙了蹙眉,就在這稍稍失神之時,姬瑤已經落了下來。

  丈許之遙,裙風卷起黃塵,巫瑾虛了虛眼,姬瑤的袖下忽然滾出一物,往地上一擲,砰的炸開,迷煙四散!

  圣女一驚,急忙將巫瑾拽向身后!

  這時,迷煙中已伸出兩只手,一只抓向巫瑾,一只抓向暮青!

  暮青就在巫瑾身后數步之處,姬瑤屈指成爪,剎那間將迷霧掏出個洞來,洞后,一雙眼眸正看著她,一把精巧的薄刀正等著她。

  那雙眼眸冷靜無波,仿佛早已洞悉了她的心計——她根本就不想救藤澤,救他難決成敗,救之何用?倒不如尋個借口掠到陣前,出其不意,擒賊擒王!

  她與娘親不睦,自幼反感巫瑾,從不稱其為兄,她相信爹定能聽出她話里不同以往之處,明白她的心計。爹果然懂她,可南興皇后又是如何識破她是真情還是假意的?

  姬瑤驚詫之際忙將這手一收,那只手心里同時滑出一把柳葉刀!而就在她收手換刀之際,暮青手上那把薄刀一抬,袖下也有殺機刺出!

  迷霧未散,那袖下不知藏著什么兵刃,竟寒光不露,唯有殺氣凌人!

  那殺氣厲極,姬瑤不敢輕視,下意識地旋身急避!這一避,她背后大敞,而在她背后的正是神官姬長廷!

  姬長廷正抓向巫瑾,圣女護子,裙袖一拂,送退巫瑾之時,抬手便是一掌!這一掌盡了全力,姬長廷與她雙掌相撞,二人的真力迫得迷霧霎時消散,就在這殊死相較的一刻,冷不防一道殺機從旁逼來,那兵刃有實無形,不待姬長廷分辨,就聽噗的一聲!

  一條斷臂凌空飛起,姬長廷真力大潰,胸前被掌力一貫,登時口吐鮮血,飛向弓弩陣中!

  “爹!”姬瑤凄厲地大喊一聲,縱身追入了陣中。

  營陣上空,一道身影卻比她快,在姬長廷撞上斷崖前將他接住,落在了祭壇上。

  “長廷!”圣女跪坐下來,擁著姬長廷問道,“你怎么樣?”

  “爹!”姬瑤撲過來,將圣女一推,“你滾開!”

  “瑤兒,不可對你娘無禮…”姬長廷一開口便咳出口血來,他仰頭看向圣女景離,看著那雙忍痛關切的眼眸,笑道,“你果然還是舍不得我死…”

  圣女不吭聲,眼中含了淚。

  姬長廷問道:“你沒想過要殺瑤兒,是嗎?”

  圣女仍舊不吭聲,含淚的神情帶著幾分倔強。

  姬長廷虛弱地笑道:“你對瑤兒出手是為了逼我救她,好趁機救下你侄兒,你早就算計好了出手的時機,就算我來不及救下瑤兒,你也能收回暗針。你…你之前與我爭吵也是故意為之吧?不過是為了制造出手的時機…”

  姬瑤聞言,怔怔地看向圣女。

  姬長廷道:“瑤兒,爹總勸你跟你娘多學學,凡事要學會待時,莫要急功近利…你總是聽不進去,日后…爹怕是沒有機會再叨念這些話了。”

  “爹,別說了,您先治傷好不好?”姬瑤在姬長廷的心脈上急點了幾下,可那條斷臂就是止不住血,她慌了神兒,沖圣女磕頭求道,“娘,您醫術高明,救救爹好不好?女兒求您了!日后一定什么都聽娘的!”

  圣女含淚別過臉去,剛剛她怕瑾兒被擒,那一掌使了全力,心脈重傷之人即便是大羅神仙再世也難起死回生了。

  姬長廷費力地抬起手來,撫了撫女兒的臉頰,說道:“傻孩子,哭什么?我和你娘早晚有這一日,你不是早就知道?當年…是爹對不住你娘,她那時正如你這般年紀,乃待選圣女之尊,而我…亦有望繼任大位,我們青梅竹馬,本該是一對佳偶,奈何…兩國交兵,神殿有戰敗之危,南圖新帝年輕,長老院便商議出了一計美人計,犧牲你娘,保全四州。你娘…她來求過我,可我放不下就要得到的大權,我那夜沒帶她走,我…是我一手把她推到了軍營,推到了南圖新君面前,推到了今日這步境地…”

  崖風嗚咽,好似那夜凄苦的風聲,圣女斥道:“事到如今,你提這些做甚!”

  姬長廷對女兒道:“爹一直不敢告訴你,你和你娘的性子太像了,你娘恨毒了我,爹怕你得知當年之事,也會恨我…”

  姬瑤握著父親的手,搖頭哭道:“我不恨爹,我不恨!”

  姬長廷笑了笑,聲音虛弱得仿佛被崖風一吹便要散了,“虎毒不食子,你日后要聽你娘的話…”

  這是遺言,姬瑤聽得出來,她痛不能言,只哭著握緊父親的手,仿佛只要抓住他,他就不會走。

  “離兒…”姬長廷的目光已經渙散,卻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竟將手從女兒手里抽了出來,而后高舉起來指向青天,對著大軍做了一個手勢。

  那手勢乃收兵之意!

  “你我走到今日,這結局…其實挺好…”這話被崖風吹散,也不知景離聽見了沒,姬長廷緩緩地閉上眼,手頹然地落了下來。

  “爹!”姬瑤悲凄的喊聲沖破云霄,祭壇之外,對峙的兩軍將士中有一半人馬面朝祭壇跪了下來。

  祭壇上,四位長老面色驚惶,東大帳外,弓弩陣中氣氛惴惴。

  圣女看了眼伏在姬長廷身上痛哭的女兒,起身冷冷地環顧了一眼祭壇之下,厲聲說道:“綁下長老院宗法督監四位長老,神殿將士卸甲收兵,敢有負隅頑抗之人,就地格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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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仵作介紹:

  關于一品仵作:

一句話簡介  這是一個法醫學家兼微表情心理學家,在為父報仇、尋找真兇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愛的故事。

聽起來有點簡單,但其實有點曲折。好吧,還是看正經簡介吧  開棺驗尸、查內情、慰亡靈、讓死人開口說話——這是仵作該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從軍、救主帥、殺敵首、翻朝堂、覆盛京、傾權謀——這不是仵作該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覺得,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這輩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間欺她負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張就想翻覆公理的貴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歡。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這鐵血王朝,卻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煙起,她一襲烈衣卷入千軍萬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棄。欺我者,我永棄!”

  風雷動,四海驚,天下傾,屬于她一生的傳奇,此刻,開啟——

懸疑版簡介  大興元隆年間,帝君昏聵,五胡犯邊。暮青南下汴河,尋殺父元兇,選行宮男妃,刺大興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詭,殺父元兇究竟何人?行軍途中內奸暗藏,大漠地宮機關深詭,議和使節半路身亡,盛京驚現真假勒丹王…

  是誰以天下為局譜一手亂世的棋,是誰以刀刃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邊關至盛京,自民間至朝堂,且看一出撲朔迷離的大戲,且聽一曲女仵作的盛世傳奇。

  聲明:

  中涉及法醫和心理學內容皆參考資料而來,有夸張之處,請勿考據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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